在苦悶和無奈中,米沙和中村在哈爾濱中央大街的一個附街上開了一家露西亞餐廳,開始時默默無聞,後來漸漸火了起來。隻是一般的西餐,火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其中的文化情調。古樸的歐式裝飾,牆上掛著米沙曾外祖母的油畫,還有他從兵團帶回的自畫像,和許多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老照片。隻有七十平米的屋裏,都是老式桌椅,角落裏擺著老家俱、老樂器、老圖書。伴著淡淡的音樂,你可以喝著咖啡,吃著西餐,和朋友悄聲漫語,也可以翻看報刊,或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有時米沙還親自給朋友彈一曲鋼琴或唱一支歌。這裏像巴黎或莫斯科街頭上的一家咖啡小店,更像老朋友聚會的沙龍。於是,這裏成了文化界朋友會友的老地方,也成了外地人和外國人了解哈爾濱的一個窗口。於是,日本的法國的,還有香港和台灣的電視台都對小店進行了報道,有的旅行社還把露西亞確定為哈爾濱必看的十大景點之一。有一位遊客在留言薄上寫上這樣的話:“你到了哈爾濱,一定要到中央大街;你到了中央大街,一定要去露西亞。不然你就沒走到這條街的街頭,就等於你沒到哈爾濱。”
不知道,為什麼清高傲慢的法國人,總對米沙的東西感興趣。法國駐中國大使館的文化參讚和夫人在這個城市呆了三天,竟有兩天到露西亞吃飯。他們說是在法國電視上看到哈爾濱有這麼個店,到這裏一看,就喜歡上了。還有一位美國的四星海軍上將和夫人專門來到這個小店喝了半小時的咖啡,是中國的一位艦隊司令陪同的。
也許受了露西亞的啟示,也許是因為無處表達他對這個城市的深切的愛,2000年,米沙又是在中央大街附近的西十道街,花300萬元買下了近300平米的樓房,要辦一個“露西亞假日花園”酒店。每一個人,無論你的文化高低,隻要你走進這座即將開業的三層樓的酒店,你都會歎為觀止,發出“太漂亮了!”“太精彩了!”“太輝煌了!”的驚歎。在這個酒店的裝修過程,我已來過多次,每一次都被其感動和激動。應該說,這是充滿藝術魅力的一座宮殿,他飽含了一個藝術家的追求和夢想。我們的米沙對這個每層隻有90多米的餐廳,設計了2000多張圖紙,領著十幾個高級的木匠,用了四年的時間,在其牆上天花板上雕刻了數百種歐洲花卉圖案。他自己親手創作雕刻了27個人物。那花樣小的寸許,最大的有一米多的直徑。那人物都是一米多高的天使,立在餐廳的角落裏。這餐廳裏每一件東西都是藝術品,它凝聚了米沙無數的心血。雕刻一個一米二直徑的木吊燈,米沙領著6個人幹了三個月!他是這個工程的設計者,也是一位首席工匠。為了完成這個特別精細的工程,他自己設計了許多新式的木工刀具。
裝修這座別具一格的酒店,米沙投入了300萬元的人工費,還消耗了最好的核桃楸和柞木90多立米,大概這個中等飯店的總投入已超過千萬了。本來,酒店訂於“五一”開業,可米沙對兩幅自己畫的油畫不滿意,那畫要裝飾在大廳和樓梯上,是整個酒店的點睛之筆。他把畫好的畫撕掉,又在重畫。隻要是自己不滿意的活,一律返工,這是他永遠不變的原則。
就在露西亞假日花園的二樓,我見到了正在畫畫的米沙,那幅叫作《樺樹林的精靈》的3米高的油畫就擺在我們的麵前,畫中是一位芭蕾舞姿勢的女人,人物是蘭黑色的,背景是深海蘭色。我對他的采訪是從批評他開始的。我說,你是一個一流的藝術家,但卻是一個不怎麼樣的商人。哪個開飯店的,隻是裝修就用了四年的時間,那一千多萬的投入,猴年馬月才能賺回來!他笑著說,我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錢,隻想給這個城市留下一件藝術品,誰看了都喜歡,隨著時間的流失,它會越來越珍貴。他自信地說,這樣藝術含量的酒店,裝飾如此精細的酒店,在中國肯定就此一家,大概世界上也難尋。我說,這些年我也走了許多國家許多地方,真還沒看到這樣的酒店。他笑了,天真的像個孩子。我仔細看他,胡子都白了,人也老了許多。他太用心,他也太辛苦了。
他還告訴我,那天來了一位同行,他是俄羅斯的功勳設計師,他樓上樓下仔細看了這個正在裝修的酒店,最後,這位長者緊緊地握著米沙的手,然後單腿跪下,激動地說:“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偉大的工程,並見到了他的設計者,這是我一生的榮幸!”在這個世界,經常是人們發現某個建築偉大時,它有設計者早就在另一個世界了。米沙把他扶起來,自己也很激動,因為他碰到了知音。
我也算是他的一個知音,和米沙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在他起步商海的時候,我曾為他寫過報告文學,這些年我一直關注著他。我知道,其實他的心很寂寞,甚至很憋屈。他為不能為自己熱愛的城市幹一座像樣的建築而難過。他甚至說過,我要是當市長,這個城市一定會怎麼樣……這個城市讓他喜歡的新建築,大概還沒有。
我想,在中國,誌大才疏的人,可能一輩子碌碌無為;誌大才高的人也可能因無法施展,悲歎終身。體製有局限,人際關係成網,你想幹點有創意的大事,比登天還難。應該說米沙,我們的藝術家胡泓已經很幸運了,他畢竟幹了幾件為百姓稱讚,又可留傳於世的事吧。另外,作為藝術家、設計家,他還年輕,蓄芳待明天吧!
今年的大年初二,米沙自己開著車又跑回了他下鄉的852農場,對著那茫茫的雪原他大聲呼喊。那是一片一言難盡的土地,上麵有他的幸福,也有他的痛苦;有他的歡樂,也有他的悲傷。但總是不能記懷。他回到了老連隊,他看到他們蓋的大食堂倒了一半,也看到了日子越來越好的老職工。他用自己的方式感謝他們。路過佳木斯,他還看望了因精神病住院的戰友。那個人的故事,我也寫過。他說,他去充電,回來後,心裏踏實多了。
他說,以後要常回去。他還準備拍一部紀實的電影。這位幻想家,又有新點子。你就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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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泓給作者的信
宏圖大哥:
看完了稿子不敢亂動。隻是確認了日期和數字的小誤處。
心裏很不平靜,主要是我覺得自己實在不像宏圖大哥所寫的那麼優秀。很有些緊張和膽怯。如此一來我還要更加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是。
跟宏圖大哥說心裏話:我也追求金錢的數量,錢多的時候也很快樂。可是我最主要的是追求的是理想,是自己在頭腦中憧憬中、幻想中、構思中、構思完成中的那種妙不可言的歡樂。還有你一旦把它創作出來,它也讓別人深深地感動。那是一個思想,一個屬於自己的感動。它融在作品裏。讓人們永遠去體會那種美。
我希望是這樣的:我離開這個世界,而我的作品還在這個世界中長期的生存著。它仍在讓人們感受到深刻而高尚美而感動。
向宏圖大哥深深地鞠躬。
胡泓上
2008、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