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紀人
在2007年10月召開的黨的十七屆一次全會上,批準了剛剛選出的中紀委領導的名單。在其中,我們發現了一個生疏的名字:張毅。河北人可能知道,他的前一個職務是河北省委副書記兼省紀檢委書記。黑龍江人都知道,他曾當過這個省的省委副書記兼省紀檢委書記。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個知青,是在大興安嶺上山的知青。於是,他也成了我采訪的對象。盡管,在“我們的故事”中,我盡量回避高官,但還是要寫張毅,也許你看了下麵的故事,你就會明白,為什麼黨和人民選擇他,擔任如此重要的領導職務了。
(一)
1969年7月,一艘斑駁脫落的客船,沿黑龍江逆水而上,船艙裏坐著73名來自本省北安縣的知識青年,他們惶恐地望著對岸蘇聯邊防部隊的崗樓和隱蔽在岸邊叢林裏的坦克,他們的船後還有蘇軍的巡邏艇緊緊尾隨。這一年的春天,珍寶島已經打響,黑龍江已失去寧靜,緊靠在右側舷窗下,站著一個高壯的青年,滿頭濃發下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眼睛不小,卻被幕布一樣半垂的眼瞼掩蓋著,不時地閃爍著機敏而冷峻的光。嘴角總是緊抿著,他節省著每一次微笑。他神情深沉,甚至還有幾分陰鬱,使你難以相信,這一年他隻有19歲。
也許生活的重負使他早熟。他出生在海倫縣福安車站雙山屯一棟破馬架子裏,在一個三等小火車站當巡道工的父親給了他強壯的骨架,在家鄉黑土地耕耘的母親給了他堅韌和沉默的性格。他十歲時,母親積勞成疾撒手而去,他學會了種地做飯和縫補破舊的衣衫。他一邊照顧弟弟妹妹,一邊上到中學,學費是自己掙的,假期到火車站裝土豆袋子,每扛上火車一百多斤的一袋子,能掙五分錢,那還是一支鉛筆的價錢。上中學時,每天天還沒亮,他就登上火車,書包裏有三個苞米麵的大餅子和一塊鹹菜,那是他一天的食糧。他又生不逢時地趕上“文革”,雖然最後他也領到一張高中畢業證,可他自認為隻是學足了初中的文化。“文革”中,同學們起來造老師的反,他卻領著一幫同學徒步長征,半個月他從北安走到吉林省扶餘縣,滿腳的大泡已經變成厚繭。珍寶島打響了,他義憤填膺,黑龍江畔的呼瑪林業局來招工,他搶先報了名,他懷著上前線的激動登上了這條客船,他心裏還有幾分寬慰,他終於自食其力了,也許可以減輕父親半夜裏那揪心的歎息。
突然,江上響起槍聲,船上的青年全趴在船艙的甲板上。他像個機警而有經驗的戰士,躲在窗後,注視著江中的那一片綠色的狹長島嶼,那就是吳八老島,這裏正在進行一場戰鬥。這是以後他從報紙上知道的。
“張毅,臥倒!”帶隊的幹部呼喚著他——這個不怕死的青年。
從呼瑪縣出發,這條船走了三天三夜,曆盡風險,終於在一人隻有十多戶人家叫開庫康的小站靠岸。張毅和他72個夥伴,住進山坡上一棟木刻楞房裏,把行李往樺木杆輔成的大通鋪上一扔,他們就成了開庫康林場的工人了。
第二天,他腰上紮一條麻繩,夾著一把彎把子鋸,跟在老工人的身後走進黑森森的樹林,太陽的光束像舞台上的追燈,透過枝葉,照在他年輕的臉上,汗水淋漓的臉閃著金屬的光澤。一天下來,樹枝刮破了衣裳,蚊蟲咬腫了他的臉,彎把子鋸給他的手掌塗上一層血泡。可他竟放鬆了緊抿的嘴唇露出了微笑,他用手中這把彎鋸子放倒了一棵有三人合抱那麼粗的落葉鬆。他大聲狂呼:“順——山——倒——囉!”這還帶著童音的清亮的聲音,在山穀中久久回響,像古鍾一樣悠長。大樹倒下時,發出巨雷劈擊山嶺般的轟響,隨之他哈哈大笑,這笑聲彙進林海起伏的呼嘯之聲。此刻,他感受到做一個叱詫風雲的伐木者的自豪,他突然覺得這正是他終生所要追求的事業。
也許由於他的勇敢,也許由於他過人的膂力,幾天後,這一幫青年都聽他的,盡管他在學校時,並不是學生幹部。一個月後他當上采伐隊的工組長,這是他的第一個台階,正是順著這個台階,他登上了高高的興安嶺。
半年後,張毅學會了一個林場工人應會的所有活計。轉年春天,他帶領青年民兵排,冒著風雪開進黃金古道第18站附近的一片林地,獨立承擔采伐任務。他們在林間一片背風的窪地上支起帳篷,取冰化水,開炊做飯。麅子站在離帳篷不遠的榛叢中瞪著吃驚的眼睛,棕熊在遠處望著轟轟作響的柴油發電機不敢靠前,然後邁著紳士的步子蹣跚而去。張毅領著大夥蹚著齊膝深的大雪走進原始老林,放倒生長百年的落葉鬆、樟子鬆,然後用板斧砍掉枝丫,再用馬把原木拽出樹林,集中在道邊,再裝上集材的拖拉機。大煙泡卷過山林,寒風夾著雪粒像刀子一樣刮臉。張毅和他的夥伴們脫掉狗皮帽子,甩掉破棉襖,幹得揮汗如雨。休息時,篝火在雪地上點起,他們也感受了“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滋味。他們用樹枝插著烤焦的饅頭,大口大口地吞著,不時咽下熱辣辣的燒酒,再把一把白雪往嘴裏一抹。
這常人難忍受的艱辛,卻給張毅這一代人上了人生的必修課。經過大煙泡的人,還害怕什麼別的風寒;有這一杯酒墊底,他們什麼酒都能對付。
春天來了,冰消雪融化成汩汩溪流,溪流又彙成嘩嘩的桃花水,桃花水催開滿山的紅杜鵑。張毅無心觀賞山景,他們的營地變成了紅眼蛤蟆塘,汽車開不進來,一切生產生活物資全是張毅領著大夥蹚著泥水背來的。他們用背來的沙石在營區內修了路,還用鵝卵石在營房前擺出了“加強邊疆建設,加速林區開發”的標語。張毅又破費了一番心思發動了一場革命,把又髒又亂的“跑腿子”窩棚建成了解放軍式的營房;行李擺出棱角,毛巾掛成一條線……。一個插隊幹部來這裏檢查工作,發現了奇跡,林業局馬上在這裏召開了現場會,張毅作為先進集體的代表,在呼瑪縣的先進代表大會上嶄露頭角。
當時跋涉於林間的張毅還沒有耕耘於壟上的陳涉的那般“鴻鵠之誌”。閑時,也有朋友問他將來想什麼,他說能到貯木場抬圓溜溜的木頭最好,省得被樹杈刮破衣服,刮傷骨肉(直到現在他胳膊上還能看到被樹枝刮破的傷痕)。朋友又問,有錢了買啥,他說買一床鴨絨被,上山伐木背著輕快。
他的理想很快實現了,不是到貯木場抬木頭,而是要在塔河縣東麵的一片沼澤地上建設一個大規模的貯木場。他和踏察現場的工程師一起進入現場,他當助手,當力工,還當炊事員,後來又當現場施工員。他用中學學到的數學、幾何知識,又是測量,又是繪圖,奇跡般地指揮建成一座27.5米長的鐵路涵橋。駐紮在塔河縣的鐵道兵三師的工程師是他的老師,白天在工地上張羅,晚上跑到縣城請教。現在這座橋還在大山深處的克斯克河上服役,每天拉著木材的火車在它的身上馳過,它以自己的穩健證明著一個青年的才幹。
貯木場建成了,那是林海裏喧鬧的港灣,堆積如山的樹木在這裏裝上火車,然後運到祖國的四麵八方。那時起重機械還不發達,那數一萬根的原木要靠工人們的肩膀抬上火車。這正是張毅擔任連長,由140個上海和溫州青年組成的青年連的任務。一千多斤的大原木八個人抬起,他總是抬大頭,一米七八的他,要比瘦小的南方青年承受更大的壓力。錐形的肩杠刻進鎖骨,肩頭上磨出兩行像扣著的飯碗大的又紅又紫的繭包。
哈腰掛,那個嘿呦
挺起腰,那個嘿呦
往前走,那個嘿呦
莫回頭,那個嘿呦…….
嘶啞的號子裏有血絲飛迸,在廣闊的貯木場上空回蕩,和火車的鳴叫、風的呼嘯,組合成動人心魄的交響樂。踏著這雄渾的節奏,張毅和他的夥伴邁著步,穩住架,抬著巨木一步步地走上懸在半空的跳板,就像在生死線上攀登。他們瞪圓雙眼,咬緊牙關,倘若有一個閃腳,就會全線崩潰,落木就會把人砸成肉餅。他曾被壓傷過腰,被砸傷過腳,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上去,走上去!
生死的考驗中,培養了他的剛毅;危難的磨練中,又顯示了他的果敢。上海和溫州的兩夥青年劍拔弩張,要發生械鬥,他大吼一聲衝過去,三拳兩腳把兩個領頭的打翻在地,嚇散了兩夥青年。兩個新轉業兵死於交通事故,引起數十名轉業兵的不滿,他們借口棺材打小了要鬧事,他挺身而出承擔責任,勸退了激憤的人群。人們服他,什麼苦活累活,他都幹在前麵,比誰都幹得好。人們怕他,他嫉惡如仇,眼瞼一撂,射出那一束冷光能穿透你的心。人們愛他,他善解人意,助人為樂,老少爺們都是他的朋友,那兩個被他打過的青年,竟由他培養出先進生產者。
1972年2月25日,張毅像當年的抗聯戰士一樣在大森林裏宣誓入黨,這一年他才22歲。他的入黨介紹人是黑龍江省政法學院的插隊幹部史玉滿和上海市城建局的插隊幹部盧升文。這兩位老共產黨員人發現了比在呼瑪的老金溝發現的最大的106兩重的金塊還寶貴的人才,為黨和人們培育了比老山參還貴的好苗子。至今,張毅還滿懷深情地稱他們為“啟蒙老師”。
兩年後張毅被任命為塔東貯木場主持工作的黨委副書記,成為他這個家族第一個副科級幹部。1974年7月9日,在十八站林業局召開的黨代會上,他又當選為局黨委副書記,成為大興安嶺地區五萬名知識青年中第一個走上這個層次的幹部。四年以後,他穿越大興安嶺的最高伊勒呼裏山脈,到大興安嶺地區的首府加格達奇當區團委書記。加格達奇是鄂倫春語,“長滿樟子鬆的地方”。樟子鬆因其樹幹修長挺拔,枝葉常年翠綠而被稱為“美人鬆”。可惜,在這十萬之眾的城市中已看不到樟子鬆的瀟灑身姿了。三年後,他又靠自己的刻苦自學考取了東北林學院林業經濟專業,兩年後,他不僅拿回了大學文憑,還帶回了本領,這正是他再次翻過伊勒呼裏山脈回到大山深處的塔河擔任縣長和縣委書記大展宏圖的力量源泉。
事業的需要也加速了他的成長,1986年11月省委任命他為大興安嶺地委副書記、行署專員、林管局第一副局長。1987年那場震驚世界的大興安嶺大火之後,他又被省委任命為大興安嶺行署專員,那一年他37歲,是當時黑龍江省最年輕的正地市級幹部。
1989年10月,北京,中央黨校。
輔導員李敬業對青幹班的全體學員鄭重地說:“為了檢查我們每個人黨性純不純,我請在座的每個人講一講你們是怎樣被提拔到領導崗位上來的。”
輪到張毅時,他不加感情色彩又十分簡略地講了自己走上高高興安嶺的過程,竟使在場的所有中國政治新星驚歎不已。
也許下麵這些故事更能讓他們和我們的讀者驚歎。
(二)
1987年5月,那個幹燥而揪心的春天,整個世界都注視著中國,注視著中國東北的大興安嶺,那片濃煙四起火光熊熊的大森林。
5月6日,漠河縣古蓮林場營林隊一個冒名頂替的工人,在起動割灌機時激發的星火和河灣林場三隊的兩個工人在清林作業時漫不經心扔下的煙頭,引發了這場讓世界都瞪圓眼睛的大火、一天後,這鋪天蓋地的紅色惡魔把13平方公裏的漠河縣城變成一片焦土,把100平方公裏的3個林業局和7個林場、4個貯木場化為灰燼,193個無辜而可憐的大人和孩子的靈魂在大火中升天,56000多個農民和林業工人頃刻間失去慘淡經營而剛剛富足的家園。於是,國務院及黑龍江省、林業部的主要負責人飛赴大興安嶺,十幾位將軍帶領緊急集結的幾萬軍人、武警官兵衝向大森林中的火海,於是這片鮮為人知的山林裏爆發了建國以來指揮級別最高、參戰人數最多的人與自然的“國內戰爭”。
5月16日下午2時,各路滅火大軍的統帥聚集在東線指揮部秀峰林場會議室裏。滿頭銀發的黑龍江省委副書記、東線總指揮周文華焦慮地看著手腕上的表。
形勢像窗外的濃煙一樣昏暗而令人壓抑。幾天來幾萬人奮不顧身的戰鬥,撲滅了許多火點、火線和火頭,可火勢仍然在蔓延,已經撲滅的火線又在8級大風的瘋狂煽動下再次卷起烈焰,大興安嶺的半壁河山危在旦夕。如何在戰略上擺脫困境,采取更為有力的措施,正是這次會議的議題。
剛剛跳下直升飛機的大胡子師長吳長富走進會議室,他拿起一根柳樹棍,指著火場形勢圖說:“我在飛機上把整個戰區看了一遍,很不理想。南部的火勢大部分被控製,北部形勢嚴重,全線火勢正向北推進……”他那嘶啞的聲音讓人心顫。
“危險區在23站以東,八裏灣以西。現在火頭距離22站隻有兩公裏,應該馬上派出人去阻擊!”
“阻擊最好的辦法是以火攻火,在火頭沒有趕到之前,先放火燒出隔離帶,以公路為依托,把火圈起來,然後‘關門打狗’!”
指揮們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
“好,就這麼定了!”周文華拍了一下桌子。“集中力量,全線封閉東線火場,堅決不讓它燒過嫩漠公路,否則我們就沒有退路了!最關鍵的八裏灣和22站一線,老邱去八裏灣,22站誰去合適?”
“我去!”坐在後排一個年輕人舉起手,然後騰地站起來,他大聲地說:“22站我熟悉,我去,保證完成任務!”
他就是張毅,不知是因為煙熏還是因為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他臉色發黑,眼窩深陷。雖然,他擔任地委副書記、行署副專員、林管局副局長隻有幾個月,可強烈的自責使他經受了一次心靈的煎熬,他覺得有愧於父老鄉親,有愧於這片大森林。在最緊張的時刻,他就在被人們看做是定時炸彈的油庫區指揮。在死神麵前,他沒有退卻,而是勇往直前。全城的老百姓安定了,擔任城防任務的幹部群眾終於拒火於門外。眼下在這關鍵的時刻又挺身而出了,他知道這一仗至關重要,他自信自己的力量,不怕“鋌而走險”。
飛馳的北京吉普車如離弦的箭,一路鳴笛,超過大小車輛,直奔22站。張毅坐在司機旁邊,心急如火,還覺得車跑得太慢。
晚6時,張毅的車趕到22站,這時南來的火頭正向嫩漠公路壓來,火光衝天,煙氣逼人,發出疹人的呼嘯,當地老百姓哭喊著跑上公路,駐守在這裏的解放軍坦克旅官兵排成人牆要與迎麵而來的火頭進行殊死的搏鬥。
“快點火!”張毅跳下汽車,跑下路基,迎著不遠的火頭點燃腳下的草塘。他指揮著解放軍和在這裏滅火的地方撲火隊,順著公路點著一條火線,這向南燒去的火,與向北撲來的火頭相會,不一會,都熄滅了,自然形成了一條無火的煙霧帶。
這一夜,張毅奔跑著指揮人們打通了從22站到23站30公裏長的防火隔離帶,不可一世的鋪天大火終於跪服在黃金古驛道旁,化做一股股黃色的煙霧而久久不肯散去。
當夜張毅驅車回到繡峰總部報告,又被某集團軍請去,連夜重返23站指揮繼續向西點火。此時山風驟起,如再點火,可能卷過公路,前功盡棄,又擴大火勢造成更大的災難。部隊遲疑了,專業撲火隊有人堅決反對。
“如果我們不點,一會過來的火頭也要燒過公路,我們點火,如果組織好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別無選擇,隻能背水一戰。我是總指揮,出了問題我負全部責任!”
張毅下達了最後的命令,他跳下公路點火,大家都跟著他小心點火。20日淩晨,23站到興安渡口的36公裏隔離帶連起來,大火沒有越過公路,一片接一片地在他們腳下熄滅。
當被火熏得暗淡的太陽在煙霾中升起時,一千五百多名軍民疲憊不堪地坐臥在“黃金之路”的兩旁,仿佛像一尊青銅的雕像,聳立在這古老的驛道上。張毅就站在這中間,人們沒有注意到他蓬亂的頭發下黑黝的頭發下黝黑的臉上有兩行晶瑩淚珠閃過。這一天,新華社向全世界公布:大興安嶺東線的大火,被撲滅在黃金古道旁,撲火戰役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周文華同誌趕來了,他緊緊握著張毅的手:“謝謝你!你幹得很好!”張毅看清了他布滿血絲的眼裏閃著淚光。他知道周書記正在發高燒,白天在指揮部邊指揮邊打點滴,晚上又到火場上察看。他握著這年近六旬的老首長的手,感到到了他灼熱的體溫、顫抖的身體,也感覺到了他的期望,那是一代人對下一代人的期望。
大火終於被撲滅了,中國的林業資源遭受空前的災難,大火燒過相當於六個北京市區、三個台灣島嶼的麵積,破壞森林蓄積量7360萬平方米,燒掉貯木場的木材853萬立方米,可以修建哈爾濱著名的北方大廈86座,秋林商場358座。經濟損失更加巨大,僅撲火大軍每天供應的物資就需要百萬元。對此負有責任的林業部長、副部長撤職,大興安嶺一批幹部被押上了法庭。
6月24日,新上任的林業部長高德占和國家計委副主任劉仲一在加格達奇林海賓館聽取關於大火發生原因的彙報,張毅站出來說話了:
“國務院領導講,造成這次大火災的直接原因不是天災,也不是壞人破壞。這切中要害,我們要深刻檢查我們的官僚主義問題。但是為了真正加強森林防火工作,我們在搞清這場大火發生的直接原因主觀原因的同時,也有必要對間接原因和客觀原因進行分析。我認為有這麼兩條不能回避。”他略加停頓,環視在座的每一個人的臉。
“一是氣候和氣象的原因。因受大氣環流影響,今年春季氣候異常,特別是北緯45度-55度區域內,蘇聯、法國、加拿大、美國都相繼發生森林大火。大興安嶺也由於氣候反常打破了往年“五?一”前後降一場大雪的規律,地被植物和地下可燃物的含水量都達到幹旱極限。連過去常年積雪的高1396米的白卡魯冊前不久也著了火。5月7日傍晚火場上又刮過8級以上的大風,有的地方甚至達到了9.3級。”他沒拿稿子,侃侃而談,每個數字都在他的心裏。
“二是我們大興安嶺還沒有控製特大火災的能力。森警不過1000人,風力滅火機隻有301台,瞭望台31座,這些設備難以抗拒大的火災。而大興安嶺的森林火災每年平均在40起以上,自然火占21.8%……”
接著張毅又提出要防止火災,國家必須增加投資,必須給政策,必須調整木材價格,提高林區自我發展的能力。
高德占、劉仲一同誌仔細記下他的意見,並注意打量這個有板有眼的青年。
參加會議的大興安嶺的同誌都為張毅捏一把汗,他們偷偷地觀察北京來的首長的臉色,散了會,一個記者對他說:“這是什麼時候,你還說這樣的話,官不想當了?”
“不說真話的官,當著有什麼意思!”張毅笑著說。
作為把自己整個身心都交給了這片大森林的張毅,他憂思的不僅是失去的森林,而是將要失去的森林,在“紅色警告”之後,他以發出了“黃色警告”。
在許多會議上,他一次次地告誡他的同事:因為失去森林,古巴比倫的文明早已被流沙淹沒;昔日文明古國埃及,目前96%的國土已經沙化;我國的黃土高原在殷周時代有森林3000萬頃,黃河流域的森林覆蓋率曾達53%。然而,朝朝代代的刀耕火種,天災人禍,使這裏變成赤地千裏的黃土高坡!聽聽,連“黃土高坡”的歌都是嘶啞沒有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