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救你的。”
昨晚上項建宏跪坐在床邊拉住項塵的腳哭叫,項少俠沒能等到我們的拯救卻先成了螢火蟲飛在這座山村裏的山林與湖泊。
黃昏暮色的光從最遠處的山的縫隙裏進入我的眼睛,恍恍惚惚中,我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新墳裏出來,擁有完整的手臂,背上一把寶劍決涼,他向黃昏走去,走的比歲月更快一些。
人們散去了,從山上歸去村裏,落進各自的家裏,燃起炊煙,飄蕩在半空與暮色中的青雲融為一體。
炊煙是地上的雲,風從八千裏外吹進來落在墳上,落在墳旁的草堆,落在我與田康林的頭發上,微微翕動。
“項大哥,你先回去吧,別太難過,他隻是比我們走的早了一些,他會在路上等著我們,正如這輩子一樣他也會等你。”我拍了拍躺在墳土上呼吸的項建宏。
“我這輩子虧欠了兩個人,第一個是他媽媽,那是因為三心二意,第二個就是項塵,因為我無能為力。”項建宏從包裏摸出煙來點燃又遞給我和田康林。
我和田康林點燃香煙,沒有說話,無話可說又怕自己言不由衷詞不達意。
“所有人都說我的兒子是傻子,可他哪裏是傻子啊,他不是傻子,他隻是單純。”
“世間很汙濁,他這短短的十二年他能看見的卻是美好與清淨,這也許就是上天對他的眷顧,不是嗎?”田康林緩慢的吸了一口煙隨後說到。
“也是,他這一生不用見到醜惡,他便一生都是幹幹淨淨的人,赤裸潔白而來心靈澄淨而走!”項建宏扔掉煙頭,從墳土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狗子,走了!”項建宏招呼了一聲坐在墳頭的瘸腿狗子。
“嗚……嗚……嗚嗚…………”
狗子沒有跳下墳頭,隻是嗚咽了兩聲睡在了墳頭,閉上眼睛,夕陽金色溫柔的光落在他白色的毛發上,狗子像一團光。
“你們不走嗎?事已至此,回去吃飯。”項建宏問我。
“晚點回來,想陪陪他說說悄悄話。”田康林扔掉煙頭回答說到。
項建宏走了,消失在樹林裏。
“陳楊,我的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情愫,不是開心解脫但也不是悲苦痛苦。”田康林又從包裏摸出煙來點燃。
“我也是,我想狗子也是。”我看向墳頭的狗子向他招手,狗子從墳頭走下坐在我的身邊。
我們三個人,麵對夕陽,把影子投在背後新翻出來的泥土上。
“我覺得他是死去的我們,我們是苟延殘喘的他。”田康林吸了一口煙又從鼻腔裏吐出來隨後說到。
“我沒聽懂。”
“我們和他多像啊,不都是飽含理想的人嘛,他的理想是成為江湖劍客遊俠兒,他這短短的一生,都在尋一把絕世的寶劍,我們又何嚐不是呢,短暫的一生我想成為一位純粹的歌手,你想成為一名純粹的作家,可陳楊,現在呢?他到死去都沒有得到他的寶劍,他的江湖,我們不也一樣嘛,我們不純粹了,我寫歌是為了錢,你寫作已經擱筆多年,為了一日三餐,我們的理想已經慢慢腐爛死去,如他一樣,總有一天會被微生物纏食吞噬。”田康林被煙嗆到了,咳嗽了幾聲。
“我們是苟延殘喘的他的意思是我們不僅僅隻是在追求一個純粹的自己了,我們已經不純粹,不單純了,但我們要活著。”我似乎明白了田康林的話索性接口說到。
“這是必然,不是嗎?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純粹的江湖,江湖不是純粹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有了欲望大概率就不會有純粹。”
田康林被煙嗆的胸腔難受,從口腔裏吐出一口黃黑色的煙痰,又吸了一口煙,又吐出一口煙痰,這才戀戀不舍把剩下的半截煙扔掉。
太陽徹底落下山來,近處已經成了黑色的蔓延,我向天際看去,那裏還殘留了一抹雲一抹光。
“走吧,該回去了。”我起身對田康林說到。
我們站起身,背對夕陽,麵對新墳。
“江湖再見,項少俠。”田康林看著新墳呢喃細語。
“江湖再見,項少俠。”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裏再一次想起那晚上,他看著頭頂的星星慘淡淒涼的說:“不練劍了!”
我和田康林下山了,狗子留在山上不願意走。
夜裏又下了一場雨,閃電攜卷春雷滾滾而來,雨下的很大,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村裏的河衝破了河堤。
我們害怕昨晚的雨衝破了項少俠的墳墓於是又上山去,離去的時候,項少俠墳墓一旁又多了一個墳包。
狗子隨項少俠去了一個新的江湖,在那裏他們有完整健康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