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想過要瞞一輩子,父親和大哥的事情過去,就是真相大白的時機。他也沒奢望過能有圓滿的結果……
沈奚拽他的襯衫衣袖,落水的人,隻有他這一塊浮木。
傅侗文看她滿臉的淚,眼底也有著滾燙的水意,他兩手捧著她的臉,用懺悔的目光在懇求她:“是傅家對不起沈家,宛央,我不求你能大度到什麼程度。求你能把我的話聽完,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臉上的淚水衝下來,沈奚目光空洞地望著他。
四目相對。
沒了情意綿綿,他看不到她的心。他怕自己情緒太起伏,再犯了心病不怕死,隻怕不能把話說完,留了遺憾。
傅侗文微微換了口氣。
在短短的沉默後,艱澀地開口,為她,也為自己揭開這段回憶。
“我和你父親是舊相識,是故交,也是忘年好友,”他低聲道,“那年我從英國回國,在遊輪上遇到了你的父親,沈大人,當然那時他已經辭官從商了。”
沈家,從沈奚祖父那輩,就奔走在禁煙的道路上。
可惜,一場虎門銷煙並不能挽救那個已經腐壞的清王朝。沈奚父親為官時,同僚皆為癮君子,煙土已經成了往來交際,官場應酬的必需品。沈父憤慨下,辭官從商。
廣州是最早的貿易經商口岸,十三行裏商鋪林立,是財富累積最佳時期,沈家很快做大,雖不及潘、伍、盧、葉四大家的財產,但也是在廣州本地,跺一跺腳能影響內外城的富貴家族。可沈奚的父親誌向並不在此。
“我出國前支持維新派,回國後也是,我想改變中國,但並不想推翻清朝政府。可你父親當時已經是革命派,他要的就是完全推翻清政府,”那個年代心懷理想的人,都有著各自的救國想法,“我和你父親政見不同,卻也彼此欣賞。”
傅侗文甚至為了和沈父繼續對於□□的爭吵,提前在廣州下船,在廣州買了棟房子,留了足足一個月。兩個固執的人,一個是年近五十的廣州富商,一個是二十歲出頭的留洋貴公子,誰都無法說服誰,一拍兩散。
但其實那時,傅侗文已經有所動搖。
因為他自幼生長在北京城,是王孫貴胄,世家公子,不像沈父一樣生長在最早對外開放的地方。讓他走上推翻清政府的道路,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經曆。
“光緒二十九年,你父親突然來京,約我見麵。他交給我了一個名單,上邊有三百七十七個人,他希望我能幫助這些人避難,送出國去,這是跟著他做革命的兄弟姐妹,”傅侗文像回到那日,聲音很低,低得怕有惡人偷聽一般,“他說,他即將要死了,是自己揭發自己的,他要讓那些查革命黨的清朝官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給這些人爭取逃走的時間。當時你的父親無人可以信,隻想到我,他認為我一定會幫他。”
沈奚的心髒沉重地跳動著。父親是話很少的人,隻是在對著母親時才像個小孩子,說個不停,講新鮮的事,講好笑的事。她那時小,並不知何為革命。可估計哪怕她成年了,父親也不會把這種機密的事情告訴她……
“我問他,是否上邊有沈家子弟,我可以一起安排。他說沒有。我很奇怪,難道沈家子弟都沒有參與嗎?你父親告訴我,有十幾個參與了,有你的親哥哥,堂哥,表哥……”傅侗文的聲音開始不穩,哪怕過了許多年,他回憶到這裏還是無法平靜,“你父親說,沈家的這些不會逃,一逃會有風聲,因為沈家……家大業大。”
沈奚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費力呼吸著,每一口都是渾濁的。
像是把香爐裏的煙都吸入了肺腑,胸口悶痛。
傅侗文接著說:“隨後我以做生意的途徑,把這些人分散送到越南、日本,甚至更遠的歐洲。你父親和那十幾個沈家子弟也下了大牢。你父親見我那晚,我和他預料的最壞結果就是這樣,沈家參與革命的子弟和他一同伏法。”
“當時,”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父親和大哥負責此案,沈家祖上有功,三代為官,本不該被滿門抄斬。可我父兄想邀功,想借此查抄沈家……”
沈家的財富驚人,趁這個機會查抄下來,當年富了無數的當地官員。
最後都是金條換煙土,沈家的人和財富都在吞雲吐霧間,化為了烏有。
光緒三十年正月,沈家三百七十一顆人頭落地。
同一年,傅侗文送走了三百七十七個革命青年。當時的他明知父兄害沈家家破人亡,卻不能插手管廣州的事情,因為老友交托的事,他要萬無一失做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幾章比較難寫= =墨跡到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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