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苦澀的回憶(2 / 2)

“其實,如果你不想聊這些,沒關係的。”曹正感到有些尷尬,想岔開話題。

“沒什麼。反正平時也找不到人說。”孫福似乎毫不在意:

“他那時有三十多了,跟我現在差不多吧。他對我娘很好,除了每次的過夜錢,還總是額外多給幾十大枚。”

“我那時特盼他來。因為他每次來,我就不用整天躲在柴房的草垛裏挨餓。他總會叫我一起吃飯,爆炭顧忌客人麵子,也不好明著趕我。”孫福臉上露出微微笑意:

“每次,他還會給我帶一點小孩吃食,油渣果、幹酪丁,那可不是能經常吃到的東西。”

“他對你很不錯。”看著孫福詢問的眼神,曹正急不迭地表示讚同。

孫福點點頭:“他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比如他從長安萬年縣來,本以為戍邊十年就能回家,沒想到被吐蕃堵住了歸路。

比如他和同伍想殺回涼州,卻屢次被上司勒令回營。

又比如西州的風很大,天氣太幹,他的洛西墨都燥得裂了縫,用不得了。你說一個他當兵拿刀的,用墨做什麼!”

曹正無言以對,隻好頻頻點頭。

孫福得到曹正的讚同,頗為滿意,繼續說下去:“有一天,他來找我娘。走之前,告訴我,他要去做一件大事。隻要做成了,我們就都可以回家了。”

孫福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曹正見他不再說話,忍不住問道:

“後來呢?”

“後來……”孫福的目光飄向搖擺的火焰,有些縹緲:

“後來他死了。頭被割下來,和很多人的頭一並懸在門樓上,罪名是煽動叛亂。”

“你知道麼?”孫福煞有介事地看著曹正:

“人的頭顱,在這樣的天氣裏,是不會爛的。眼珠會被烏鴉啄掉,腦子會化成水流走,但皮肉會曬得幹癟癟、黑漆漆的。隻要不被烏鴉啄壞,直到埋進亂墳崗那天,還能分出來誰是誰。”

曹正聽著,胃裏翻江倒海。

“後來,我娘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但有時候我會想起他。說起來,他跟我的親舅還真有幾分相像呢。”

孫福搖搖頭,從遐想中退回現實,轉了轉刃尖被烤成暗紅色的匕首:

“差不多了。你準備得了麼?”

曹正拍打著剛才挑出的木炭,點點頭。

“咬著這個。不然,舌頭會斷的。”孫福遞給他一根寸把長的枯枝,教他用牙齒咬住。

曹正把右腿平伸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我幫你?”孫福詢問地看著他。

曹正搖搖頭。這件事他還是想自己來,他可不想一不小心在肉裏留下木渣。

孫福點點頭,舉起匕首。

曹正輕輕握住箭杆,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右手猛然用力外拉,去頭的箭杆帶著與皮肉澀澀的摩擦聲,“噗”一聲被從腿肚子裏抽出,像是瓶子被拔開了蓋子。

鮮血猛地湧出。

孫福手中的匕首瞬間跟上,貼在傷口上!

“滋啦!”暗紅的刀刃在皮肉上帶起絲絲白煙,鮮血在鋼鐵與皮膚之間沸騰,轉瞬散入風中。

曹正的身子猛地抽緊,腿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嘶叫。

孫福拿開刀刃,手中抓起剛剛磨好的炭灰,撒在燙得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又將刀刃翻轉過來,依樣畫葫蘆貼在另外一邊的箭創上。

曹正身體劇烈抖動起來,仰天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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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爆炭

爆炭,唐人對老鴇的俗稱。

皮肉生意,號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意。作為這門生意的職業經理人,老鴇一直有眾多而隱晦的稱呼,爆炭就是其中之一。

唐代孫棨《北裏誌》曰:“妓之母,多假母也,亦妓之衰退者為之……皆冒假母姓,呼以女弟女兄,為之行第。率不在三旬之內。諸母亦無夫,其未甚衰者,悉為諸邸將輩主之。或私蓄侍寢者,亦不以夫禮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