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念及永璜的英年早逝,不覺淚眼潸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生於皇家,太過庸懦自然不好,可若格外出挑,也是一樁心病。”
海蘭頷首,挽住如懿的手臂:“姐姐,我原想著自己出身姓,沒什麼家世,想替永琪娶一位才德雙全又出身世家的福晉,也好有所助益。現在看來,怕是不成。”
如懿觸動心思,連忙道:“你得極是。家世過於顯赫,難免倚仗母家權勢,但若太寒門戶,也委屈了永琪。你的心思本宮明白,無非是向皇上示弱,表明永琪安分守己。”
海蘭長歎一聲:“我與皇上,雖不敢稱夫妻,但也是妾侍。非得以前朝君臣之道來維係保全,實在也累得慌。”她望著如懿的眼,“可我知道,姐姐比我更難。我的委屈,不過是蒙冤,而姐姐,卻實實在在飽嚐喪子之痛,還被皇上冷落疑忌。姐姐真的可以釋然麼?否則每日強顏歡笑,也是辛苦。”
會辛苦麼?如懿不答,卻輾轉自問。朝夕相對時,他與她客氣,溫和,越來越像一對經年長久的夫妻,懂得對方的底線所在,不去輕易觸碰。那是因為實在太知道了,許多潰瘍爛在那裏,救不得,治不好,一碰則傷筋動骨,痛徹心扉。隻好假裝看不見,假裝不存在。
所以,也算不得強顏歡笑,而是明知隻能如此,才能抵禦傷痛之後漸行漸遠的疏離與不能信任。
永璂逐漸長大,皇帝對他也越發督促得緊。凡到晚膳之後,必要親自過問功課,每逢旬日,便親自教習馬術武藝,端的是一位慈父。
如此一來,人心反倒安定了。
自從端慧太子與七阿哥早夭,皇帝愛重四阿哥,連著他生母淑嘉皇貴妃也炙手可熱,顛倒於後宮。而後四阿哥失寵,五阿哥永琪深得皇帝信任倚重,又是如懿養在膝下,引得人心浮動,難免將他視作儲君。如今如懿自己的兒子得皇帝這般用心照拂,落在外人眼裏,畢竟是中宮所出,名正言順,又可遂了皇帝一向欲立嫡子之心。可是身為親母,如懿是知道的,永璂年少體弱,經曆了喪弟風波、人情冷暖之後,的孩童愈加沉默寡言,學起文韜武藝,自不如永璜與永琪年幼時那般聰慧敏捷。
待到無人時分,夫妻二人枕畔私語,如懿亦不覺歎惋:“到文武之才,雖然永璂得皇上悉心調教,可比之永琪當年,卻顯得資質平平了。”
皇帝笑著撫了撫她的臉,溫和道:“哪有你這樣的額娘,旁人都偏心自己的兒子也來不及,你卻盡誇別人好。永璂才多大,永琪多大,你便這般比了!”
如懿輕輕啐了一口,倚在皇帝臂彎裏,任由一般把青絲逶迤拖曳:“什麼別人不別人的,永琪、永珹他們,哪個不是臣妾的兒子了?”
皇帝攬她入懷,笑聲朗朗:“有皇後如此,是朕的福氣。”
如懿見他正在興頭上,是最好話的時候,便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皇上愛重永璂,臣妾心裏固然高興,可臣妾是他額娘,也比旁人更清楚不過。永璂,他的資不如永琪,甚至,連永璜當年也比不上。”
皇帝頗為驚異:“朕疼自己的兒子,你怎的好好地生出這般念想來?”
如懿感慨道:“皇上疼他,臣妾歡喜不已,可就怕是太疼愛了,過猶不及。臣妾瞧皇上這些日子給永璂讀的書,大半是君王治國之道。永璂年紀尚不,落在旁人眼裏,還當皇上動了立儲之意,反倒生出許多無謂的是非來。”
皇帝聞言亦是唏噓:“朕年輕時是念著嫡子的好處,想著若是兄弟眾多,嫡子是最名正言順的。如今自己為人父,年紀漸長,卻也發覺,國賴長君也是正理。可到底如何……”
如懿輕聲道:“老祖宗的教訓最好,國賴長君。若長中立賢,更是不錯。”她謙和道,“皇上,婦人不得幹政,臣妾無心的。”
皇帝笑著擁住她:“如懿,你沒有幹政。你是朕選的皇後,懂得在最合適的時候最合適的話,做最合適的事。朕希望你,一直如此。”
如懿婉然一笑:“所以有件事,臣妾不得不提了。”
皇帝輕吻她的額頭,懶懶道:“什麼要緊事,連枕畔低語溫存都抵不得了。”
如懿半仰著肩,躲避著他追尋而來的青青的胡楂:“皇上,永璜與永璉早逝,永璋與永珹一個出宮建府,一個出嗣,但都已成家。如今永琪已然成年,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皇上可曾考慮過,要為他選一個什麼樣的福晉?”
皇帝眉眼彎彎,笑看著她:“愉妃倒是向朕提過一次,自己出身寒微,不敢娶一個高門華第的媳婦兒,隻消人品佳即可。你既是嫡母,又疼永琪,你是如何打算的?”
如懿一笑:“皇上是慈父,豈有思慮不全的,非要來考較臣妾。”她略一沉吟,“愉妃的話臣妾不愛聽,動輒牽扯家世,連累永琪也自覺卑微。依臣妾看,福晉的德容言功須得出眾,才配得上永琪。至於門第,不高不低,可堪般配便好。”
皇帝不覺失笑:“咱們已是皇家,還要般配,哪兒有這麼好的門第?你呀,心裏還是偏疼永琪。”
如懿偏著臉,青絲軟軟垂落:“皇上的話臣妾不愛聽,永璋的福晉難道不是臣妾與皇上商量著細細挑的,便是他的側福晉也出身完顏氏大族。純貴妃一見幾個媳婦兒就高興。”
皇帝絞著她一縷青絲於指上,凝神道:“永琪的婚事朕細想過了,已有了極好的人選,便是鄂爾泰的孫女,四川總督鄂弼之女,西林覺羅氏。”
如懿聞言,不覺一怔,強笑道:“鄂爾泰是先帝留給皇上的輔政大臣,本配享太廟,入賢良祠。若不是被胡中藻牽連,也不會被撤出賢良祠,還賠上了侄子鄂昌的性命,累得全族惴惴。”她悄悄望著皇帝,“娶這樣人家的女兒……”
皇帝慨然含笑:“正是合適。永琪娶鄂爾泰的孫女,一則以示家寬宏,不計舊事;二則寬慰鄂爾泰全族,也算勉力他在朝為官的子侄;再則,這樣的人家家訓甚嚴,教出來的女兒必定不錯,又不會煊赫囂張,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