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受了這般委屈驚嚇,當晚便發起了高熱,嘟囔著胡話,神誌模糊。的人兒,燒得滿臉通紅,隻是含糊不清地道:“額娘!我不怕!不怕!”著又胡亂揮手,“額娘!您別怪兒子!兒子沒有給您爭氣!”
如懿眼看著璟兕與永璟夭折在懷中,如何還受得起這般折磨,一副柔腸都要搓磨碎了。好在海蘭還鎮定,一壁喚來太醫,一壁命三寶去請皇帝。
已是更深露重,如懿黯然道:“皇上歇在穎妃那裏,此時去請,隻怕皇上不悅。”
海蘭跺了跺腳,惱道:“這個時候難道還顧著皇上春宵風流?永璂是嫡子,若是傷著什麼,可如何是好?”她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永琪,咬了咬牙道:“三寶隻是個奴才,隻怕見不到皇上。若是碰上進忠那起子人作祟,又是一場氣受。永琪,便是你去!”
永琪有些不知所措,搓著手遲疑道:“額娘!兒子是臣下,又是晚輩,去皇阿瑪嬪妃帳外,似是不妥。”
海蘭急道:“再不妥,躺在這兒的是你親弟弟,也是你皇阿瑪唯一的嫡子。你不疼他護他,還能有誰?”
永琪的臉色微微一沉,但見生母與嫡母都慌了神,隻得道:“那兒子立刻就去。”
永琪才出去,江與彬已經掀了大帳的簾子進來,利索地請了個安,道:“皇後娘娘萬福,愉妃主萬福。”
如懿焦灼不安,“不必拘禮,先去看永璂!”她低首,見江與彬指尖猶有未洗淨的血痕,旋即明白他從何處而來,便問:“淩雲徹如何了?”
江與彬和緩道:“皇後娘娘送去的金瘡藥已然用了。但淩大人傷在肩胛,傷重透骨,隻怕傷愈以後,逢到寒濕氣,都會有隱痛。”
如懿鼻尖一酸,那酸楚的隱痛輕綿得沒有著落處,糾纏到心腑五髒間去,牽絆出一縷難以言喻的柔軟,柔軟至無力。
她一直輾轉於塵埃渾濁裏,唯有他一心撲來,心地明淨純摯,許她一縷潔白幹淨的照耀。思緒起伏間,眼底隱然有淚光。海蘭溫然笑勸,“姐姐這是擔心皇上了,方才姐姐還在,若是身受這一刀的是皇上,那該如何是好?可憐姐姐身為皇後,又要為十二阿哥擔憂,又為皇上憂心,還係著後宮的安寧,實在是為難。”
江與彬略一沉吟,“如今是令貴妃協理後宮,門禁不嚴才惹來大禍。皇後娘娘一直靜心避世,當然不幹皇後娘娘的事。”
海蘭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如懿頷首道:“江太醫的話發人深省,與醫術一般高明。快請移步去瞧瞧永璂吧。”
江與彬拎著藥箱疾步走進,搭了脈,看了舌苔,一番望聞問切,方才緩了眉心沉重的曲折,道:“十二阿哥是驚風了。”
如懿未聞此名,急得攥緊了絹子,“是什麼症候?”
江與彬道:“驚風乃外感時邪,暴受驚恐所致。兒神氣怯弱,元氣未充,不耐意外刺激,若暴受驚恐,使神明受擾,肝風內動,便會有此症。微臣立即開藥方為阿哥延治。”
如懿喉頭一鬆,語調終複如常,“有你這句話,本宮放心許多。”
正著,永琪進來,束手立在一旁。如懿見他頗有懊惱之色,已然猜到幾分,心下更涼。海蘭便問:“你皇阿瑪呢?”
永琪躊躇片刻,道:“穎娘娘聽聞十二弟抱病,也不敢阻攔。是皇阿瑪,皇阿瑪夜來困乏,先不過來了。”
深掩的帳帷擋住了幽咽風聲,任它遊走於月色如霜的荒野中。皇帝的麵容在如懿的腦海裏瞬間變得遙遠而陌生,心底有絕望的哀涼恣意生長。
如懿頷首,莊重之色無可挑剔,“龍體為重,是本宮疏忽了。夜深,你勞碌一日,先去歇息吧。”
見永琪退出,江與彬又道:“行在裏應備著琥珀抱龍丸,有鎮驚安神之效,可先用溫水化了服下。微臣還會開些人參、甘草益氣扶正;菖蒲、石決明熄風開竅。不過此病可大可,阿哥身邊一定要有妥當之人細心照拂。”
如懿連連答應了,江與彬便叫跟著的太監取了藥丸來化了,親眼見永璂服下。如懿才叫容珮跟著下去取藥方,自己則守在永璂身邊,握著他的手,細細為他擦拭額上汗水,潸然落下淚來,“海蘭,終究是我無用,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海蘭憐惜地在她身邊,溫柔道:“姐姐別這樣。做阿瑪的都沒有擔當,叫一個女子該當如何?”
心底轟然一聲,一種無可依靠、臨危被棄的怨與恨,再次沉沉襲來。如懿撐著目眶,淚意逼得眼底通紅,挑起不堪言的沉痛,“海蘭,為什麼我們的夫君,在危難之時,連一雙可以依靠躲避的臂膀也無。我們苦苦依傍著這個男人,爭奪那一點點恩寵,到底是為了什麼?隻是為了大難來時,他的袖手旁觀麼?”
海蘭眸底烏沉,冷峭道:“劉邦與項羽奪下時,可以嫌自己與呂後所生的一雙兒女累贅,數次踢下車去。這般薄情,最後還不是君臨下?誰會計較這些。姐姐,我們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如懿含淚,反問道:“可是身在這裏,不得不仰人鼻息。你我早年入宮,所有學會的一切都隻是怎麼在宮裏活下去,活得好。我知道你也許怪我,今日初發現阿諾達與恂嬪時,我曾有一念姑息,希望他們可以逃出去。恂嬪的確膽大妄為,可她留在宮裏又有什麼意義?舍棄自己,舍棄青梅竹馬的戀人想要求得族人的平安都不能。留在宮裏,等待她的除了無寵的孤獨和悲涼,還有什麼?皇上逼得她家破人亡,卻連一絲慚愧也無,對著這樣的人,如何能安然活下去?”
似有若無的歎息,在一盞盞跳躍不定的燭火明滅中沉沉拂落。海蘭壓低了聲音不無擔憂,“姐姐,難道你是羨慕恂嬪有阿諾達?”
如懿惻然擺首,“怎會?我從陪在皇上身邊那一刻起,便知道,我這一世可以有的男子,可以依靠的男子,隻有他一人。我所有的榮辱悲喜,都隻在他一念之間。曾幾何時,生兒育女也罷,爭權奪利也罷,到頭來隻是希望在他身邊可以長久些,更長久些。可是如今,我隻羨慕,恂嬪有離開這個地方的機會。”
海蘭眸光一涼,神色黯淡了下來,“姐姐想去哪裏?”
幽靜的燭光一芯芯暗紅地浮漫在帳幕上,像是映在灰白的江水漣漪裏,冷清出奇。燈籠的暖紅化開了暗夜的沉寂與陰森,將一雙身影長長曳在地上,愈加淒清。
如懿鬱鬱道:“自進紫禁城,我早已無處可去。所以總是忍不住遙想,離開了重重的守衛,外麵的是否是純淨的藍色?不像我們在宮苑裏所見的四四方方一塊。外麵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油鹽醬醋雖然瑣碎,是否也日日平凡而溫馨?”
言語間總是寂寥。若是這一生過得平安順遂,何來這些的期盼,可以脫出自由身,得一息安樂。如此想著,海蘭也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海蘭仰起麵來,忽然掙出兩朵燦爛的笑靨,起身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