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他從事考古工作已經六年了,足跡遍布世界,見過各種各樣的古屍。盡管古人窮盡了智慧,希望逝者千年後依然麵目如生,實際成果往往令人作嘔,但眼前的遺體卻不同。這是一具男童的屍體,年齡不會超過十歲,他雙手交疊,安然放在胸口,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長長的睫羽上凝著一層白霜。男孩穿著彩色羊絨編織的鬥篷,黑發編成細細的辮子,額上佩戴黃金飾物,沉甸甸的金墜子垂在眉心。鬥篷的顏色鮮豔明麗,仿佛昨天才織好。

男孩的屍體至少被凍住幾百年了,四肢已完全脫水,依然可以辨認出生前秀麗的姿容。在兩萬英尺的雪峰深處,他孤獨的沉睡在冰雪的墓室裏,就像在等待什麼人一樣。

“這是古圖蘭王國的紋飾!”埃爾曼震驚不已,“這孩子是獻給太陽神的人祭!”

棺材裏還散落著不少金質的小雕像和玉器,但沒有什麼比這具遺體更有價值了。這是圖蘭考古史上第一次發現保存如此完好的古代遺體,對於研究祭禮和古代人種都是無價之寶。

埃爾曼興奮得臉都漲紅了,他忘記了寒冷和缺氧,圍著屍體拍下了許多照片,和芙蕾激烈爭論著男孩的身份。塞米爾卻陷入了沉默,方才的興奮慢慢淡了,他端詳著男孩的臉,心髒隱隱揪痛。身為考古學者,他清楚人祭是人類史上司空見慣的罪行,但男孩安詳的躺在棺中,臉上帶著平靜的絕望,塞米爾就像被蠱惑了一樣,不由自主的俯下身,想觸摸男孩冰冷的臉龐,仿佛他的雙頰還留著淚痕。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男孩的脖子上戴著一個東西。塞米爾把項鏈取出來,竟是一把古銅色的鑰匙,上麵緊緊纏著一條已經發黑的銀鏈子。

鑰匙?

塞米爾皺眉,就在他碰到鑰匙的瞬間,脊椎猛然一陣顫栗,就像有人劈開他的大腦,強行把另一個人的記憶塞進去。洪水般的畫麵湧入腦海,快得像一閃而過的幻影,最後定格在一個少年身上。少年騎在駿馬上,回過頭展顏一笑,陽光把他的側臉鏤成一道剪影。

“塞米爾!”

眼前的黑暗散去,塞米爾緊緊抱住頭,跪倒在棺木前,頭痛得要爆炸了。他艱難的咳嗽了兩聲,埃爾曼扶他站起來,擔憂的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塞米爾撐著他的胳膊,掌心冷汗涔涔。鬼使神差之下,他悄悄把鑰匙塞進了衣兜。埃爾曼抬了抬棺木,棺木紋絲不動。“怎麼辦?棺材太沉了,就憑我們三個根本抬不下山。”

“能不能把它留在這裏,回去再叫人幫忙?”

“不行。”塞米爾一口否決,“這個季節隨時會發生雪崩,等到山頂被積雪掩埋,我們就可能永遠找不到他了。”

他飛快的掃了一眼男孩的臉,咬了咬牙:“把屍體單獨抬下山吧。”

芙蕾收集起棺中的陪葬品,埃爾曼本想背起遺體,塞米爾卻主動承擔了這個任務。冰凍後的遺體足有八十磅重,塞米爾隻得坐下來,用登山繩把遺體牢牢捆在背上,再讓埃爾曼把他拉起來。他甚至站不直身體,踉蹌了兩下,差點栽倒在雪堆裏。

“你沒問題嗎?還是換我來吧。”埃爾曼苦笑道,塞米爾固執的搖了搖頭。他拄著手杖,背著一具死去了數百年的屍體,艱難的跋涉在山路上。肺中的氧氣越來越少,塞米爾感到頭暈目眩。他回頭望去,山口已經不再噴發,卻還有灰燼像細密的紗一樣徐徐沉澱。他仿佛看到古代圖蘭人穿著長袍和便鞋,背著石塊,在高山上一鑿一錘造出宏偉的祭壇,萬籟俱寂,隻有清脆的敲擊聲回響在藍天高處。祭司們點燃聖火,傾倒美酒,祈禱來年國泰民安。他仿佛看到被選作祭品的男孩登上山頂,祭司們殺害了他,釘死棺木,他孤獨的沉睡在皚皚白雪之下,等待有一天被人喚醒。

塞米爾側頭望著男孩的臉,他的睫羽曆曆可數,神情恬靜。他突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感覺,好像自己在營救一條活著的生命。背上的身體柔軟溫熱,塞米爾仿佛能感到拂在頸上的鼻息。

他在被選作祭品時,一定知道自己的命運。為什麼他不反抗?為什麼不逃走?難道他真的相信以這種方式死去,就能擁有光明的來生?

他們足足走了六個小時才來到鎮上,塞米爾連忙把男孩的遺體放進冰櫃儲存。芙蕾給研究所發了封電報,第二天研究所的人就來了。來人名叫布萊恩,是個古代人類學家和法醫。他立刻借了鎮上的醫院,對遺體進行解剖。

“凍死?”

“他的身上有許多鞭痕,顱骨靠近右眼的位置有裂縫,顯然在死前曾遭到嚴刑拷打,但並不是致死的原因。”布萊恩屈起食指,敲了敲太陽穴,“被封進棺木時他還活著,至少生存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因為寒冷和缺氧而死亡。”

“天啊,太殘忍了。”芙蕾倒抽了一口冷氣,“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古人相信孩童是最好的祭品,把他送去和太陽神同住是至高的榮譽,連孩子的父母都無權拒絕,否則就是不敬神的大罪。”布萊恩聳了聳肩,“通過對陪葬品進行鑒定,他生活在距今四百年前,正好是古圖蘭王國滅亡前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