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生死之間(2 / 3)

我的淚,輕輕地流著。

上官雩,我想你來,可是我又怕你來。

我們的孩子啊,怎麼會不痛呢?可是樓破邪說,活著的人,更痛苦,我想能站起來再去找你的,可是我沒有力氣,我連動動手指,都覺得痛。

我們都要活著,活著就會有希望。

我的狀況比樓破邪好一點,他叫我要活著,我大聲地哭叫:“樓破邪,你也得給我活著,上官雩,就要來了。”

身子變得極寒,老婦人一天關著門照顧著我們兩個,生起的炭火,也驅不走我的冷。

為什麼他不給我回音?我好沮喪。

如果他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嗎?還能活得安然自在嗎?

“初雪。”輕微的聲音,在通透的外房裏微微地響起。

我有些欣喜,“樓破邪。”

“初雪,我好痛。”他說。

我心給擰成了一團,“我也好痛,不過,上官雩會來的,你都能把我背出來了,你就得活下去,用你全部的意誌力、全部的力氣再活下去。”

“初雪,你多說說話,我好喜歡。聽到你說話,我就不想睡了。”

“好,我說,我說。”可我說什麼?話沒有說出口,淚就先流。

我想,我這幾天的淚,加起來比我半輩子流的還要多。

“在秦淮的時候,我奶娘總是怕我嫁不出去,天天要我穿得像是唱花戲一樣,還抹粉,你一定沒有看過,滿頭的珠翠啊,推著我去勾引上官雩……”

我嘶啞著嗓子一直說下去。

他說:“初雪,我會撐住。”

這麼一句話,把我的心給鬆了下來,背上的痛啊,肚子的痛啊,還在糾纏,滿頭大汗地,我咬著枕頭不讓痛楚的聲音溢出口。

這兩天,我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他。

我要他應著,我才不會提心吊膽。

靜靜地,都相互忍著痛楚,隻等上官雩的到來。

等了好幾天老翁回來,卻是一個人。

他告訴我,鳳彩城的上官雩大夫已經走了,官兵也撤走了,我失落得想大哭。

老夫人安慰著我說:“指不定在找著夫人你呢,別傷心,說不定很快就會來的。”

昏昏迷迷地等,每天都盼著他來,盼著他能找到我,但是每天都很失望。

傷肉易好傷骨難,在這裏養好身體就足足用了一年。

樓破邪身體好了些,走動沒有什麼問題了就帶我離開了那深山裏,他說要帶我去尋找上官雩,他說上官雩一定找我找瘋了。

如果上天讓我失去他,是我倪初雪沒有福氣。

上官藥鋪早就易了主,天下之大我不知如何去找他了。

一直與樓破邪同行,而上官雩呢?我們誰也沒有談起,我喜歡到處去畫。他陪著我,我們去過很多的地方,我知道他想給我尋找上官雩。

我不敢給自已希望,可是我總又盼望著會在下一個地方遇上他。

樓破邪走路,還是有些不行,有些瘸,傷得太重了,傷上也有些傷了,但沉斂的光華,終是讓人側目。

我是再難回到我尋找快樂的時光裏去,心裏的風景線,那麼長,那麼美。總有一天我會遇見你,總有一天……所以生活依然是在盼望裏這麼過著。

春天的江南是美麗的,風很柔和,空氣很清新,深深的霧氣,在那水波之上,在那雲底之下。

星羅棋布的村莊是不沉的舟,縱橫交錯的彎彎曲曲的河道,河邊的柳枝吐了嫩芽,蘆葦邊鑽出來透青了。河道裏平靜的水,從冬天的素淨中蘇醒過來,被大自然的色彩打扮得青青翠翠。

風輕輕微微地吹拂著,如毛的細雨無因地由天上灑落著,千條萬條的柔柳,齊舒了它們的黃綠的眼,紅的白的黃的花,綠的草,綠的樹葉,皆如趕赴市集者似的奔聚而來,形成了爛漫無比的春天。那些小燕子,那麼伶俐可愛的小燕子,便也由南方飛來,加入了這個雋妙無比的春景的圖畫中,為春光平添了許多的生趣。

我喜歡水,很喜歡畫水,大概是我生長的秦淮,就一直有水。

生活如水,可以是平平淡淡,生活如酒,可以是幹洌醇香。水如酒,那一湖的清水在平淡人眼中,照樣可以轟轟烈烈,活他個一醉方休。

來來往往的小船裏,都裝滿了希望。那一樹一樹粉的紅的,美得絢麗,一直就往煙雲之間彌漫上去。

深深地吸上一口,我想,一定滿腔是甜潤的水汽。

細細小小的東西,便用指尖挑起了墨來畫。

由白到黑到淺的水,都很好。

我現在畫畫,多了很多的耐心,哪怕是遠處纏纏綿綿的雲,我都會細細輕輕地帶過。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最上麵的雲海之中,我畫這個,便是江南早春之圖。

隔了這麼久,終於回到秦淮了,一直我都不敢回來。

我回來了,帶著一身的想念和期盼,還有一些近鄉情怯,回來了,帶來了我已滄桑的一顆心。我的家鄉,還是如曾經一般的風景,還會接納我嗎?

葉落尚知歸根,我無論在哪裏,也不曾忘過我的家鄉。

歸家,竟然覺得也有些膽怯起來,離家多年了啊。

皇上很好,天下太平,一片清歌。

近鄉情怯啊,我在想,我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一些?

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根本是多餘的,我之前也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誰會認識我,誰會記得我呢?就算那年無意奪得畫仙,這麼久了,誰還會記得那個畫黑孔雀開屏的無顏女子?

靠在馬車的邊緣,重一下輕一下地撞擊著腦袋,越近,就越是心不安。

江南好,煙一重,雨一重,雲霧相纏風輕送,風景舊曾諳。

山一重,水一重,纏纏綿綿入畫中。

四月尾了,正是多雨的季節,正是葉綠花嫩的好時節。

每一幕,都是一幅好畫啊。

雨絲將我的眼,也打得濕亮濕亮的,到了這裏,連頭發,也似乎軟和了許多,就是這裏了,家。想了千萬次的地方,終於到了。

素手扶窗,斜風細雨,輕柔地滋潤,哪舍得合上眼呢?

又想合上眼,細細地輕嚐這一方的甘潤清軟。

終於,我忍不住跳下了馬車,就朝那九孔橋跑了過去。

細細的雨絲,打在我的臉上,多舒服,隱在那綠蓮深處的小竹橋,還是那般的悠然。

滿鼻都是這裏的清香,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眼珠子四處張望著,戴豎帽的漁人,伴風伴雨伴荷香的琴聲,還是美麗如畫中的秦淮,我折下那蓮葉,輕輕地,將那滾動在葉間的水潤珠兒都送到口裏,一顆顆歡快地滑下,如玉一般的晶瑩,如蜜一般的甘甜。

我坐跪在那裏,折下那初荷,放在鼻尖,用力地嗅聞著這美麗的氣息,想要把自己再融入美麗的秦淮。

淡淡的水,在葉下,化作一圈一圈的漣漪,再鋪散了開來,一圈一圈再一圈。

我深深地吸著,這清揚而又雅致的味道,眼裏盈滿了水汽。

還是傻傻地,將那花瓣兒,一瓣瓣地摘下,像是粉色的小船,輕浮在水中,隨著那漣漪的推動,在那轉著彎彎,再往遠處漂去。

抹著臉上的細潤的雨絲,道不盡的興奮,洗去了我所有的塵埃,所有的疲憊。

清淨的水,映出了我的笑顏,再輕輕地蕩散,漂遠。

我站起身,伸展著雙手,閉著眼迎風深聞。

踏著被細雨打濕的橋,往一邊而去,我記得,穿過這花中的小橋,對麵就是街,街的盡頭左拐,就是殷府。

我穿街過巷,如記憶中一般,輕快地在這古樸美麗的地方穿行。

站在那門口,看到偌大的“殷府”兩個字,似在朝我招手。

在雨絲中,有些蒙蒙的,那門前,不曾改變過的石獅,我小的時候,曾經偷偷地爬上去過。

手指輕輕地掃過那含著的圓石珠,好是冰涼的感覺,有些東西在心裏沉澱了下來。

還記得,爹爹抱著梨香在這裏玩,我在那小閣樓上看,羨慕極了。一轉眼,竟然這麼多年過去了。

無論如何,我不太喜歡逃避,再見一麵吧,無論爹爹罵我也好,我也想見見,知曉他是否還好。

輕輕地敲開了那沉重的木門,踏雨而來開門的丫頭撐著小傘開門,“誰啊?”

“殷大人是住這裏嗎?”我不知,爹爹是否還是住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