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清宴吩咐過,她無論去哪裏都沒人阻攔,因此很順利地進了慕容璟和所住的中院。外麵守著的侍衛看到她,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更緊張了。
慕容璟和正靠坐在榻上,侍女在喂他吃飯。見到她,他雖然臭著臉,卻揮退了不相幹的人,顯然也知道兩人的相處方式實在不適合讓其他人看到。
眉林注意到那侍女背過身來時臉上露出明顯鬆口氣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直到走近榻邊腳下踩到一些滑膩膩的東西時,才反應過來定然是這位爺在吃飯時又出什麼妖蛾子了。
“你來做什麼?”慕容璟和麵若冰霜,一副很不想看到眼前女人的表情。
眉林來時已做好心理準備,自然不會像下午時那樣容易便被他影響。聞言,她臉上露出淺笑,曲身隨意行了一禮,不會顯得太過放肆,卻也不會讓人覺得疏離,然後主動走上前端起旁邊的碗,接替了喂飯的工作。
慕容璟和狐疑地看著她,顯然想不通她怎麼一下子變得柔順了?
“自有人伺候我進食,還用不著勞動你。”他往後靠去,不接眉林遞過來的飯菜,麵無表情地道。
眉林想到自己方才乍然見到別的女人喂他進食時心中升起的微妙感覺,此時又被他拒絕,不由得頓住,臉上的笑容瀕臨破潰,看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對他的抵抗力。
慕容璟和見她臉上隱然有退卻之意,心中真正著惱起來,“沒事就趕緊滾!這裏豈是你能來的?”
哪知眉林被他這一激,也顧不上裝模作樣,心中發起狠來,暗忖左右是被討厭的,也不怕再多討厭一些。當下沉了臉,一把將碗放下,就在慕容璟和以為她真要聽話離開,心中的失落剛要冒出頭,就見她一撩裙擺,欺上了榻。
慕容璟和麵色微變,脫口斥道:“放肆……”
話音未落,嘴裏已被眉林塞了整隻炸鵪鶉。他猝不及防下,臉和鼻子都被沾上了油光,偏偏開不了口罵人,氣得隻能幹瞪眼。
眉林笑眯眯地看著他吃癟的樣子,又掏出手絹給他溫柔地擦了擦臉和鼻尖,等待著他發作。
出乎意料的卻是,慕容璟和不僅沒惱,目光反而溫和下來。他想起在鍾山的時候,她也這樣胡亂塞東西給他吃,害他出了大醜。那時曾恨得想將她千刀萬剮,如今再回想起,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柔軟。
眉林感覺到他目光的變化,不自在地別了別頭,然後下榻。
她用手絹擦淨抓鵪鶉的手,傾身給他調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然後側身坐在榻沿。從他嘴裏拿出鵪鶉,一點一點地撕下喂他。
時光仿佛倒流,在那簡陋的土坯屋內,他靠坐在炕頭,她端著碗,碗裏一半飯一半菜,一筷一筷地夾起喂他。黃昏的夕陽從窗格子裏透射進來,將她半個身子籠罩在其中,連臉上淺淺的汗毛都反射著金黃的色澤。
慕容璟和想到她離開前那日的擁抱,想到第一次聽到她唱歌,胸口仿佛被壓上了一塊大石,沉窒得難受。
他顫巍巍地抬起手,摸上她映在燭光中的臉,注意到她僵了下,似乎想避開自己的手,卻最終沒有動彈。
“你怎麼不說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了嗎?”他低聲問。這個問題本來是忌諱的,兩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卻還是問了出來。
眉林抿緊唇,卻控製不住手的顫抖,當筷子第二次撞上碗後,她將它們放到了案上,臉上再沒了笑意。
“我想聽你說話。”慕容璟和不是沒看到她在努力忍耐著什麼,卻仍固執地繼續這個話題。
眉林覺得自己胸口都要炸開了,那痛來得突然而強烈,讓她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幾乎無法喘息。她閉了閉眼,卻怎麼也緩不過來,於是慢慢地側轉身,想要暫時離開這裏。卻被慕容璟和從後麵拽住了,然後是他貼上來的身體。
“我會治好你。”他說,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決,“無論用什麼辦法。”
聽到他的話,眉林卻感覺不到一絲歡喜,反而悲涼更甚。她幾乎可以確定,對於藥啞自己,他並不認為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不會有愧疚,不會有後悔。偏偏明知如此,她還是恨不得怨不得。
眉林終於知道,她這一生中最倒黴的事不是被人遺棄,也不是被帶進暗廠成為死士,更不是中毒啞嗓,而是喜歡上了他。
這一夜,慕容璟和沒讓眉林回去。在事隔月餘之後,兩人再次同榻而眠。
與之前不同的是,他現在再不是一點也不能動彈,因此會雙手雙腳地往眉林身上招呼,將人緊緊地抱在懷裏,美其名曰這樣暖和。
他讓眉林去了臉上的脂粉,然後一下又一下地親自己留在她臉上的掌印,嘴裏卻咕叨著活該。他摸她眉角的痣,說那是他的,永遠也不準別的人碰。他說她是他的,她整個人都是他的……
眉林無奈地由著他折騰,真心覺得這人魔怔了。直到他將手伸進她胸口,說小了,氣得她差點沒再揍他一頓。
然後,他就安靜了下來,就這樣將她揣在他懷裏,慢慢平緩了呼吸。
她卻因為他這樣近似於珍惜的動作而亂了心跳,瞪大眼睛看著黑暗中案桌模糊的輪廓,失去了睡意。那個時候她想,自己會喜歡上這個人,其實並非毫無來由的。會為他傷透心,那也是肯定的。
次日清晨,眉林頂著兩個黑眼圈與一側臉上沒完全消退的掌痕,被坐在抬轎中神采奕奕的慕容璟和牽著手,走向癩痢頭郎中所在的院落。
清宴走在抬轎另一邊,肅著清俊的臉,對於兩人之間流動的親昵氣氛恍若無覺。
瘌痢頭正披著厚皮袍子推門而出,看到一行人,不由得咋舌,讚歎:“王爺真是好手段,竟然真讓這蠢姑娘心甘情願來養玉了。”
慕容璟和聞言臉色微青,不由自主地看向眉林,發現她並沒勃然變色,甚至於連一點生氣的表現也沒有,心中又不自在起來了,但抓著她的手卻更緊了些,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事實上眉林內心並不像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麼無動於衷,但是也僅僅隻是輕微波動了一下,這件事她是一早就定下要做的,至於慕容璟和是安著什麼心有著什麼企圖,那其實沒相幹。她知道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用相等的喜歡來回應自己,但是她還是喜歡他。她自喜歡她的,她要做的事也是自己想要去做的,跟旁人又有何幹?
“神醫莫要說笑,當初神醫肯跟眉林姑娘一道來醫治王爺,不正是因為眉林姑娘答應了神醫的要求嗎?”清宴見自家王爺臉色不好,怕他脾氣一來做出失智的事,忙笑道。
瘌痢頭嗬嗬幹笑了兩聲,不再繼續挑撥。他隻道眉林什麼都跟他們說了,哪裏知道清宴這話其實有些取巧。清宴雖然知道眉林去為王爺求醫的事,但具體情況卻不清楚,隻是按常理推測,要得到必然有付出,何況王爺之病還非普通之症,自是需要答應一些與眾不同的條件。他話中沒有明確要求是什麼,但也足夠糊弄過去了。
“有人給俺養玉就行。”瘌痢頭嘀咕,抽出煙杆敲了敲旁邊的廊柱,在抬著慕容璟和的轎子快要走上台階的時候,伸煙杆一戳,“站住。養玉隻要傻姑娘一個人,其他人該去哪兒去哪兒。”
“本王想在旁邊看著。”慕容璟和眼睛微眯,緩緩道,語氣裏有著尊貴身份帶出的威嚴。
瘌痢頭卻並不買賬,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君子蠱畏人氣,有不相幹的人在,玉養不純,療效會大受影響。別怪俺沒跟你們大夥兒說清楚。”
慕容璟和唇角微緊,目光灼然地與瘌痢頭對峙半晌,想要判定他話中的真實性。最終還是不敢冒險,他緩緩地放開了眉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