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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次日一早,瘌痢頭借口自己這裏缺了幾味藥,要親自去藥鋪挑選。侍者通稟了清宴,清宴看這大雪不住的,也沒往其他方麵想,還著人安排了馬車送他去。

他離開後沒多久,眉林裹上一襲棉裘,戴著鬥笠蓑衣正大光明地從側門走了出去。這一段日子下來,就算再沒眼的也知道慕容璟和待她不一樣,也沒聽說要限製她的行動,自然一路通行,毫無阻礙。

一出王府,眉林直奔車馬行。在這樣的大雪天車馬行沒人願意跑車,她隻能直接買下一馬一車,自己來趕。離開前,讓老板給馬膝馬蹄還有馬腹等部分都裹上了厚棉,以防凍傷。又帶上了草料和炭爐炭塊等物,到附近食店買了一包鹵肉饅頭,便往城中最大的藥鋪而去。

花費的這些銀錢都是當日賣獵物所得,在王府這一兩個月每天吃吃睡睡,要不就昏昏沉沉,竟是沒撈到一分好處。如今想想真是後悔,怎麼就沒想到索要點金銀之物呢?

風雪極大,路上偶有行人也是靠著街邊簷下行走,一抬眼,滿天滿目的雪白,唯有灰乎乎的建築是這天地間唯一的反色。

早在車馬行時眉林就問清了路線,這一路疾馳,很快便看到一輛低調實用的兩駕馬車停在路邊,馭者籠著雙手靠著車轅,不時地跺跺腳。往前幾步,便看到仁惠藥鋪的牌匾。她緩緩地放慢馬速,越過藥鋪門前,在另一邊停下。她跳下馬車,微低了頭,徑直掀開厚門簾走了進去。

片刻後,她穿著雪青色棉裘,拎著兩包藥走了出來,鑽進車廂。瘌痢頭則穿上她帶出來的鬥笠蓑衣隨後而出,歪坐上車轅,一甩馬鞭,當起了馭者。

原來那車夫因為身份的關係,並沒見過眉林,所以才有了兩人這招偷梁換柱。直等了兩個多時辰,車夫才察覺不對,那時兩人已經出了荊北城門,行駛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離開之前,瘌痢頭在屋內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想念家鄉,此間事已了,所以告辭雲雲,以表明自己走得正大光明。

眉林將炭爐燒得旺旺的,馬車雖然有些漏風,車內還算暖。一出城門,便把瘌痢頭換了進來,自己穿著蓑笠在外麵趕車。其實若非是想著答應過他以後都要給他養玉,加上還想讓他給自己去掉體內的毒,她隻怕已經獨自走了。

因著上次的養玉,她特別注意內力進入脈玉後的流轉方式和線路,慢慢地便學會了控製體內那瀑漲的內力方法。目前雖然還不能達到如臂使指的程度,但至少不用再擔心被它反噬。因此,目前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將那束縛她的毒素清除。

車廂內傳來瘌痢頭打呼嚕的聲音,顯然是早上起得早,這會兒旅途無聊,眉林又不能和他聊天,索性開始補起眠來。

眉林原本還有些不安,此時便全部消散了,微微一笑,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響亮的啪嗒聲,雖然沒抽到馬身上,但仍讓它跑得更快了些。

最開始她還是沿著官道走,行出二十來裏後,遇到岔道,便轉了進去。

最初逃離的緊張消失後,加上在風雪中這一泡,頭腦頓時清醒起來。這幾個月以來,在無意中她知道了慕容璟和太多不為人知的一麵。不說其他,前些日子他借口與自己關在屋內恩愛纏綿足不出門,實際卻是暗中離開了荊北,直到牧野落梅準備破門而入的時候才險險趕回來。隻是這件事,已足夠她死上十次百次。雖然他說別再讓他見到她,但他又怎容她活著離開?

越想她越心寒,因此便下意識地開始防備起來,不敢再走官道,隻往山裏荒僻處行去。就算繞上幾百裏遠道,也比毫無掩蔽地跑官道好。

正午的時候,兩人在一不算小的村落裏歇腳,喂了馬兒,又買了些吃食和保暖之物,問清了路途,繼續趕路。晚上是在一處小鎮歇腳。如此東轉西拐地胡亂行了兩日,竟是沒人追上,兩人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行速放緩下來,開始循摸著路線往中州那邊而去。

瘌痢頭郎中每日坐在車內,還算暖和,隻是終究年紀大了,不太吃得消這種奔波,但他卻並沒像以往那樣抱怨,隻是偶爾會因風夾著雪灌進車廂而嘮叨幾句,眉林也不以為意。

這一日下午天突然刮起暴風雪,眉林不得不就近找了一個村子落腳。意外的是那個村子雖然小,卻有一家客棧。後來她才知道這裏竟是北邊各城抄捷徑去南邊葉城必經之地,沒想到被他們誤打誤撞趕上了。

這大雪的天,路上沒有行人,客棧的門敲了好久才有人磨磨嘰嘰地來打開。

那人像個鄉下漢子,又像個店小二,但也說不準就是掌櫃的。他一邊攏著衣襟透風之處,一邊眯眼漫不經心地打量門外站著的兩人,在看到瘌痢頭從王府裏穿出來的衣服以及身後的馬車之後,眼睛立即瞪大,射出精亮的光來。

“喲,兩位客官,快進來快進來……”他一邊說著一邊衝身後喊,“七子,去給客官門把馬車卸了,馬拉到後麵,好好地照料著。”說這話時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見兩人不反對,便知他們是打算歇在這裏了,頓時更殷勤了。

“這大雪的天趕路,可辛苦得緊。”他隨口寒暄著,目光則落在門邊正解下鬥笠蓑衣撣身上雪片的眉林身上,看她眉眼秀麗,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轉頭去招呼瘌痢頭時滿臉收不住的笑容。

瘌痢頭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大馬金刀地往爐子邊一坐,抽出煙杆。

“誰讓俺們爺兒倆命苦,這緊趕慢趕地不就是想在年前趕回家嘛。”他在車內睡得雖然多,但總是顛簸的,不僅睡不踏實,反而累得慌。此時一邊回應那漢子,一邊打嗬欠打得眼淚都出來了,“店家,給兩間上房。”

“嗯,好嘞!客官先在這裏烤火歇著,想吃什麼盡管吩咐。”店家喜滋滋地囑咐了兩句,便轉身進了後堂。

眉林坐過來,看著那人興奮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晚上吃的是酸菜豬肉燉粉條,就這麼一砂鍋放在爐子上,煮得汩汩地直翻騰。再加上幾兩燒刀子,幾個饅頭,吃得人頭腳升汗,渾身暖洋洋的舒坦至極。吃罷,睡意上卷,兩人各自回了房,連臉腳都沒來得及洗就倒在了炕上。房中的炕燒得很燙,人一睡上去,立時呼呼地打起大鼾。

沒過多久,房門響起輕剝的聲音。

“客官客官,給你送熱水來了。”店家憋著嗓子的喊聲在外麵響起。炕上的人仍然不知,翻了個身,好眠正酣。

下一刻,一樣東西從門縫中探進來,反射著窗縫中漏進來的雪光,光芒流轉中撥開了栓子,門推開,在栓子掉落前飛快地伸進一隻手接住。

“當家的,你說過隻要財不取命的啊。”一個壓低的聲音道,語氣裏充滿了不安。

“囉嗦啥,誰要取命,老子這是給小七子你弄一房媳婦兒。”店家的聲音不悅地罵,同一時間油燈的光線流瀉進來。

店家手拿長刀走進來,他挺直了背,立時魁梧了不少,也凶惡了幾分。跟在他身後拿著油燈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瘦小的身形磨蹭著,似乎並不想進來。

店家不去翻擺在桌上的包袱,而是徑直往火炕走去,顯然上麵睡著的人比那包袱對他有吸引力得多。然而,正當他低頭去掀棉被時,那棉被卻突然先一步翻了過來,一下子將他兜頭兜腦地罩住,隻覺腰間一麻,人便再動彈不得。

反倒是那端著油燈的少年反應奇快,一察覺不對,油燈便砸了過去,同時腰身一扭,腳尖蹬在剛剛合好的門上,人如箭矢一樣射向床上躍起的人。

油燈劃過半空,在落到眉林身上時被她拍飛,但也同時照亮了她的臉。那少年“咦”的一聲,身在半空,突然刹住衝勢,一個翻躍落在地上。

油燈摔在地上,“撲”的一下熄滅。

眉林已有心理準備,卻沒料到那人會半途停下,正欲先發製人的時候,耳中突然聽到一個不可置信卻又滿含驚喜的喊聲。

“阿姐?”

她心中打了個突,這聲音……這稱呼……隻有越秦那個傻小子,莫不是……

還沒等她確定,“噗”的一聲,屋中又亮了起來,卻是那少年吹燃了懷裏的火折子。火光映照出的,正是越秦那張俊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