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是我啊。”少年蹦過去,手舞足蹈的,不知要如何表達出自己的歡喜。於是那火折也隨著他的舉動而在空中劃來劃去,時明時暗。
眉林失笑,下地撿起油燈。越秦顯然也察覺到自己高興得忘了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走過去點燃了油燈。
正在這時,門“吱”的一聲被推開,老郎中那顆瘌痢頭探了進來。
在看到那店家的眼神時,兩人就察覺到了不對。郎中是什麼人,那點蒙汗藥怎麼可能瞞過他的眼睛?眉林更不懼了。因此一餐飯吃得倒也盡興,然後該睡的安心地睡,該等著賊人入甕的也是躺在暖暖的被窩裏等。幸好他們來得快,不然眉林不保證自己能一直清醒。隻是她怎麼也沒想到,越秦竟然在這裏,還成了賊匪。
現在她才反應過來,那店家喊的不是七子,而是秦子。
不打不相識,四人圍坐在燒得旺旺的爐子邊,閑磕起來。
瘌痢頭憋了好幾天,此時有人說話,立時精神振奮,也不困了,扯著店家就是一通海侃。大到荊北王府,小到家裏養的雞,沒一樣漏掉的。
那店家叫鄭三。鄭三對這兩人心生畏懼,心下雖厭煩,但也不敢不聽,隻能嗯嗯啊啊地應和著,目光卻總是忍不住往聽越秦說話的眉林那裏瞟。暗忖這樣好看的小娘子卻是個啞子,可惜了。不過回神又想起她的手段,那剛才升起的色心頓時蔫了下去。
越秦在發現眉林不能說話之時,著實沮喪難過了很久,反倒要眉林去安撫他。雖然後來臉上又露出了笑,眼睛裏卻仍然難掩悲傷。
“阿姐,我聽你話去離昭京最近的瀘城裏等你。”他說,起身拎起在爐子上燒得滾開的茶壺給幾人倒了水,才又坐下,“我在那裏的一家酒樓找了個雜役的活兒,天天都在盼著你來找我。”
眉林臉微熱,心生愧疚的同時又有些感動。她想,她永遠也無法告訴這個單純的少年,她其實從來沒打算過去找他。無論她的理由是什麼,都不足以麵對這樣的誠摯。
越秦確實是在瀘城裏老老實實地等著眉林,直到那張有著她畫像的通緝布告貼滿全城大大小小的人群彙聚地。那個時候他慌了,開始四處打探她的消息。在得知她被抓住送往荊北後,立即離開了瀘城,準備到荊北想辦法救她。
然而當他真正到了荊北後,卻再探不到她的一絲消息。究竟她是在荊北大牢裏還是在王府都不得而知,更不用說靠一己之力救人了。正當他彷徨無計的時候,正遇上到荊北城裏來置辦貨物的鄭三和他的兄弟。鄭三遭遇妙手空空,他動作敏捷,幫著追了回來,於是就認識了。跟他們回去後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一群山匪。他們答應幫他救她,所以他便加入了他們。
聽完越秦的敘述,眉林不由得敲了下他的頭,滿眼的不讚同。慕容璟和是什麼人,豈是他們幾個山匪土賊能對付的?
越秦被敲不僅不惱,反而高興起來,笑嘻嘻地拉著眉林的手想要說幸好她沒事,卻驀地想起她啞了的事,臉又垮了下來。
“阿姐……”他紅了眼圈,想要寬慰寬慰她,話還沒說出,自己反而更難受起來。
鄭三一旁看到他竟然敢拉眉林的手,眼紅得不行,正想酸溜溜地調侃幾句,門外突然響起馬蹄之聲。心中正奇怪,就見眉林俏臉微變,人已經站了起來。
瘌痢頭長歎一聲,往後靠進椅子,含著煙杆不再嘮叨。
越秦不解,正欲開口詢問,就聽“砰”的一聲,大門生生被人擊成碎片。
風雪毫無遮擋地從門洞裏灌進來,刮得人睜不開眼。穿著黑色貂皮大氅,渾身披雪的慕容璟和冷著臉,如同煞神般緩步走了進來。
原來那日慕容璟和接到眉林和瘌痢頭郎中離開荊北的消息時,牧野落梅正在試圖跟他溝通率軍抗敵的事。
“別說聖上對你如此恩寵,你不思回報,便是身為大炎男兒,在強敵入侵的時候,你竟龜縮於這荊北之地,又有何麵目麵對天下百姓?”無論她如何好言勸說,分析厲害,慕容璟和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兒,甚至還去撥弄那烤在火盆邊上的白薯,牧野落梅終於怒了,厲聲指責。
慕容璟和手中的火筷子一不小心捅破了白薯外麵的那層皮,惹人垂涎的香味立即彌漫開來。他聳了聳鼻子,突然想起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嚐到過眉林烤的白薯,野薯山藥什麼的倒是吃膩味了。
“慕容璟和……”牧野落梅原本站在窗邊賞梅,見狀怒火翻湧,正要大步走過去掀了火盆,好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跟我成親。”
短短四個字,讓她一下子僵在原地。
“跟我成親。婚禮一完成,我立即前往昭京請旨出征。”慕容璟和緩緩地抬起頭,平靜地道,黑眸中卻隱約流露出一絲緊張。雖然勝券在握,但對牧野落梅的執著已成了一種習慣,她的答案對他來說仍然很重要。
牧野落梅回過神,姣顏微紅,卻又有些不可思議。
“你瘋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慕容璟和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卻又不由得失望,笑了下,目光落向門外紛飛的雪片。
“十年前,你說胡虜不退,何以安家。我便容了你五年。然而到了邊境太平,四鄰來朝之後,你反倒對我若即若離起來。我慕容璟和雖然不才,但對你的一番心意卻天地可鑒。今次我便要你一個明確的答複,否則一切休談。”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嚴厲至極。
牧野落梅原本還因為他的一番傾訴衷腸而心生愧疚,態度漸漸軟了,眼中甚至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卻在聽到最後一句帶著明顯威脅意義的話時,臉色微變,冷笑道:“你難道就不想想你封王後這五年是怎麼過的?對一個四處拈花惹草日日沉迷酒色的男人,憑什麼要我牧野落梅委身相嫁?你若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何不驅了外敵之後再來與我談這事?”
驅了外敵……慕容璟和自嘲地一笑,真到那時,隻怕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了。他們兩人若錯過這次機會,以後隻怕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你若不同意,回京或去南疆,都請隨意吧。”他將那烤得差不多的白薯夾到一旁冷卻,拍了拍手,還想說點什麼,眼角餘光突然瞟到清宴站在外麵閃閃躲躲欲進不敢進的身影,眉頭一皺,“什麼事?”
清宴見他終於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得大鬆口氣,微微地彎著腰走了進來,將瘌痢頭留在房中的信雙手呈上。
慕容璟和狐疑地瞟了他顯得有些緊張的神色,從中扯出內頁,發現是一張淺黃色用來寫藥方的紙,上麵不過簡單幾個字而已。
不過是那個郎中走了而已,走了也好,他早看那顆瘌痢頭不爽很久了。慕容璟和暗道,正想說清宴太過小題大做,突然想起一事,臉色不由得一沉。
“她呢?”那個女人跟瘌痢頭住在一起,瘌痢頭挑這個時候走……越想越覺得不妙,他赫地站起身。
“回、回爺……”清宴悄悄抹了把冷汗,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腳尖,顯示出一個內侍特有的鎮定,“沒看見眉林姑娘人。”
“什麼叫沒看見人?”慕容璟和大怒,一把將信封和信紙揉成一團,砸進炭火中。那炭火便如他現在的脾氣一樣,倏地燃得又明又旺。
清宴低垂的臉上不見一點表情,心裏卻想著姑娘你這是自尋死路呢。
“立即下令,全城封禁,隻準入不準出!”慕容璟和咬牙道,“再派人給本王一家一家地搜,我就不信她能逃到天上去。”
清宴應了,正要轉身而出,又被慕容璟和喊住:“給本王備馬,讓虎翼十七騎在門口候著。”說罷,就要往外而去。
“慕容璟和,發生什麼事了?你要去哪裏?”牧野落梅沒想到兩人正談得好好的,他竟然因為一封信要離開,不由得快走幾步,一把抓住他,關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