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激
這又是哪裏?如此高闊氣派的穹廬較之方才自己所見的那些,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紫綺如驚弓之鳥般瑟縮在角落,眼中滿是驚恐與抗拒。
兩位十四五歲穿著藍色衣裙的年輕匈奴侍女含著笑走到紫綺麵前,意欲為她換去身上已然破碎的衣衫。可兩人的手還沒碰到她,她已受驚地尖叫起來:“滾開!滾開!你們這些匈奴的禽獸!滾開!”
邊說邊還揮舞著左手抵擋著她們的靠近。兩個年輕的侍女被眼前這一幕給嚇懵了。手中拿著嶄新的銀狐皮襖和漂亮的白熊皮縫製的披風,卻根本不知該怎麼辦。
“你們匈奴人全部都是禽獸!全部都是!”紫綺緊緊抱著自己,完全處於崩潰的邊緣。
“衣服放在那裏,你們下去吧。”低沉的聲音中壓抑著某種情緒。
兩位侍女聞言如獲大赦,連忙放下衣襖披風,朝烏乃渾匆匆行禮之後疾步退下。
烏乃渾沉默地望著紫綺,隱忍待發的情緒將整個穹廬的空氣都揪凝起來。
他俯身抓起那套白色的襖衫,逼近她麵前,沉著聲命令道:“把衣服換上!”
“滾開!你們全是禽獸!”她怒視著他,雙眸中充滿了鄙視與仇恨。
烏乃渾額間的青筋鼓鼓地跳動著,黑瞳已暗沉如無邊的夜際,“閉嘴!把衣服換上!”聲音中已透出躁動的惱意。
“你無權命令我!我就要說,就要說,你們這些惡魔!這些禽獸!”她已經不知怕是什麼了,熊熊燃燒的怨恨早就燒光了她的理智。她恨匈奴,這些恨已經藏也藏不住。
他閉眼,強壓下自己血液中沸騰的怒火,一把抓過眼前這個不斷以言語挑釁著他底線的女人。不顧她的掙紮,強硬地掰開她的雙手,替她剝去那一身殘破的衣衫,任由她叫喊捶打,硬是將銀狐皮襖罩在了她的肚兜外麵又為她係上那身白熊皮縫製的披風。
她眼見自己捶著他寬厚肩膀的雙拳如捶在鋼鐵上一般根本無法阻止他對自己無禮的行為,還被他強行穿上那一身匈奴女子的服飾,她氣惱地用手去扯那件他剛係上的披風,“我又不是禽獸!我才不披獸皮!”
手腕猛地被他擒住,低沉的聲音中透著讓人為之戰栗的陰冷:“你要是敢再動一下,我就把你剝光了扔回奴仆區。”
她愕然抬眸,正觸到他眼中深邃無底的陰暗冷森。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被他那駭人的陰沉模樣給嚇住了。
他冷著一張俊容陰沉地望向她,若是她再輕舉妄動,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胸口早就蠢蠢欲動的怒火會讓他做出什麼事來。從來沒有一個人膽敢在他麵前如此詆毀他的國家,更何況還將他也一起包括在內!
見她總算安靜下來不再動彈,他波動的情緒也總算是平伏了下來,“你最好快點認清自己是奴仆的事實,安分待在寧胡閼氏的身邊。”
她冷笑,“奴仆?我又不是匈奴人,為什麼要認清不存在的事實?”就算要當她也是當漢人的奴仆,匈奴蠻夷憑什麼來差遣她。
“東胡人,烏孫人,月氏人,大宛人,奴仆裏什麼人沒有?盡早忘記你那沒有‘禽獸’的大漢吧。它把你送來了匈奴,你就必須遵守匈奴的規矩。”他冷著聲給她答案。縱然她怎樣抗拒自己的國家,討厭自己的子民,天父已為她烙上了“匈奴”的烙印,這是她躲不開的命運。
“不。”她搖頭。她隻是王昭君的婢女,她不承認自己是供低劣匈奴人隨意使喚的奴仆,更不接受她與奴仆區裏那些比牛羊更不如的奴仆同等的身份。
望著紫綺我見猶憐的無助模樣,烏乃渾眼中泛起一抹不舍,但仍是不帶任何表情地冷冷宣告著她目前所需麵對的現實:“從今日起,別說是薩木羅,任何一個匈奴男子都可以對你予取予求,因為你不過就是個奴仆。匈奴未曾虧欠你什麼,是你破壞了匈奴的族規。”而同時破壞了規矩的人還有他自己。匈奴的奴仆一日為奴世世為奴,奴仆中有初長成的貌美女奴又有哪個能逃得過貴族男子之手?即便是嫁了男奴的照樣也不能拒絕貴族的索求。今日他若沒有及時出手,薩木羅就算是真的當眾強要了她,那也隻是享受了他貴族的權利。
“還有,你若是想保住你的舌頭,就給我學會尊重匈奴。”每當她對他深愛的匈奴表現出那副抗拒而厭惡的模樣,他就有捏住她雙肩,逼迫她收回那些言行的衝動。可是每每想伸手他又強抑住了自己的怒火和衝動。她是這樣的單薄而纖巧,這世上除了那輕盈的雪花,隻怕再也沒有比她更易傷更碎的了。
暗黑的瞳停在她下頜那青紫的指印上,雙拳又再次緊握成拳。他剛才替她換衣時,還看到了她雙肩上的淤青。這一切讓他向來踏實穩健的心髒第一次體會了不安是什麼。他知道以她奴仆的身份抵達王庭之後一定會惹來麻煩,卻怎麼也不曾料到才剛到漠北王庭的她這麼快就招來了他人的垂涎。這次雖然讓他及時救下了她,可是他不可能分分秒秒停留在她身邊。而匈奴如此之大,任何一個男子隻要對她起了意,都可以……他命令自己停止這荒唐的不安,這樣的患得患失根本不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勇士所應該有的。所以他必須讓仍然一片懵懂的她意識到她現在所處的危險境地。匈奴不是她所想象的那麼不堪,可她卻的確是掉入了狼群的白羊。
為何那雙陰冷暗沉的瞳中會有溫柔在溢動?這樣的溫柔,多像當初在掖庭時令自己無比眷戀的那雙瞳?
紅暈猛然飛上紫綺的雙頰,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眼前這個人怎麼能同她溫柔多情的太子殿下相提並論?
黑色的深瞳察覺到了她臉上飛起的紅霞,這樣目含嬌羞的她讓他心中為之一蕩。他望著她,忽然俯身向她迫去。
溫熱的氣息猛地噴灑到紫綺臉上,與那個薩木羅不同,他的氣息如同太陽般溫柔而清澈,她甚至在這樣熟悉的氣息中恍惚著忘記了閃躲。感覺到他雙手攀上自己的肩膀在自己頸後交錯,她心猛地咚咚狂跳起來。他這是要幹什麼?難道是想行使他貴族的“權利”不成?
當他的頭眼看要來到她唇邊時,她才一個激靈,“不可以!”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那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啞著聲問道,聲音中帶著深濃的笑意。
紫綺這才感覺自己胸前和頸間微微一緊,原來他是替她係緊已經鬆脫的肚兜。
他收回身子,衝她溫柔道:“快些回王庭去吧。不要忘記本王今天同你說的話。”
她怔怔地望著他,雙唇輕啟,可一觸到他那雙黑幽的瞳,又連忙咽下了想說的話語。
在烏乃渾家奴的護送下,她安然回到了王庭。王庭中的侍者們依寧胡閼氏的要求專為她準備了一間小小的穹廬供她一人居住,穹廬內新鮮奶液塗抹後留下的醇香仍然飄動著,地上的氈墊鋪得又厚又暖和,屋內她自大漢帶來的用品衣物都已經被整齊地擺放好了。雖然這氣味仍然讓她胃部隱隱難受,這氈墊的顏色也太過濃豔,可是她發自內心地感激王昭君給了自己一個安全的僅屬於自己的避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