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抬起頭,看向荊長歌的目光犀利:“那你呢?你又何嚐不是!”
這句話太狠,荊長歌後退一步,避開夜鶯的目光,緩緩抽出腰上的佩劍:“荊家的人,都是我送上路的,既然你也流著荊家的血液,那我便親手送你上路。”
“慢著!”
荊長歌抬頭,卻是曲涼風推門而入:“你不需要,我需要。”
“我荊家之事,不需蓮丞相過問!”荊長歌握劍的手顫抖,她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幾句話。
“幼兒無辜,尚未出生,娘娘當真忍心嗎?更何況,夜深露重,娘娘在此有違宮規,還是請回吧。”曲涼風說的輕鬆,一幅謙遜公子的模樣。
荊長歌低頭望著夜鶯的肚子,愣愣的看了許久,突然轉身離去。
“謝丞相救命之恩!”夜鶯跪伏在地上,長發垂下遮住整張臉。
“你現在謝我,以後就未必會謝我了。”曲涼風後退一步,躲開她的跪拜。
“蓮丞相的救命之恩,夜鶯永世難忘的。”夜鶯仍舊伏在地上。
“即使孩子一出生,便要你和他骨肉分離?”
“是的!”
“你要知道,我隻需要這個孩子。等到孩子出生,你也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夜鶯隻求他活著。”
“為什麼?”
“我愛他!”愛到不惜背叛他。也要,為他留下最後的血脈啊。
夜鶯跪伏在地,好像低垂到塵埃裏去。
愛是什麼?是穿腸毒藥,是百死不悔,是生死相隨,是枉顧倫理,還是默默守候?曲涼風覺得自己麻木了,卻又那般清醒著,他抬眼看了看就坐在那裏一語不發的侍禦史連城璧,抬手招呼夜鶯:“跟我走吧……”
連城璧這時候才清醒過來,他站起來張張嘴,隻叫出一句:“姐——”
夜鶯跟在曲涼風身後,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猶記得小時候,京兆尹要從兩人中選一個人做臥底,一人留下當人質時,姐弟兩人中的夜鶯也是這般,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回過頭再看一眼,跟著那人上了馬車,再也沒有回來。
姐姐和弟弟的人生,從此,一個光明,一個黑暗。
以至於,走到今天的樣子!
藩王叛亂之後,長安的一切似乎又恢複了正常,百姓又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曲涼風日夜操持國政,荊長歌吃吃睡睡,想著法鼓搗出個假肚子,遊烈天仍舊日日病不離身,隻有長平公主,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鬱鬱寡歡。
那夜,他等的人沒有來,她不顧所有人反對跑去他的麵前,他卻說:“我並不記得見過姑娘,姑娘怕是認錯人了!”
原來,那人從沒有記得過她,任她傾國傾城色,任她絕世絕塵姿,任她出身尊貴世間少有,他的眼中沒有她,從未有過。
她不甘心,問他:“那你在等誰?你護著這座帝宮為了誰?”
他毫無隱瞞之意,臉上笑意盈盈,一字一頓,字字刻骨:“烈火王朝當代帝後荊—長—歌—”
她咬著貝齒幾乎流出血來:“她不會來的!”
“她若是來了,才真傷人心!”男子手握長劍,白衣墨發,仿若謫仙。
但這樣一個男子,卻說會傷心,會為了一個人傷心。
她閉上眼,淚水默默的流下來:“我不比她差!”
“但你不是她!”
“不是她便不行嗎?”
“不是她便不行!”
長劍入鞘,他轉身離去。
染血的城池之上,他離地三寸,白衣謫仙,無埃無塵。
絕世的孤城鴻野,他身姿飄渺,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她無力的跪倒在地,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一年前的驚鴻一瞥。
他救她一命,本是無心之舉,她卻還他一世深情。
時至今日,大夢初醒,才知自己如何的蠢不可及,那個如高山一樣冷厲的男子,又怎會輕易為人停留!
何人記得,長亭湖水瀲灩色,夢中過客,獨寂寞。
一場夢江南,醉了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