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李恭儒(1 / 3)

午間暖日高高掛起,下方是虢州城城門。

暖陽斜在城牆上高聳的塔樓,像是給塔樓鍍上一層暈黃,四周高山夾攜著城池,座下寶馬蹄前的那一條大路直直的延伸到盡頭城門,巍峨壯麗。

童月紗告訴他霍難之前被關在潼縣大牢,但已被刺配千裏之外的太原,出發已有十幾天了,算來差不多是剛遇到葉環那幾天。

宋朝刺配之刑僅次於死刑,罪不至死的犯人大多結果都是流放刺配,刺配路途按罪名輕重而定,有本州、鄰州、五百裏、一千裏、更甚的三千裏。但超過千裏的刺配卻隻有不多的人能真的到達,其餘的無非是在路上病死累死,或者被殺死。

一般的流犯僅有兩個官差押運,而刺配最遠路途可跨越大半個宋朝疆域,兩地可相差兩三千裏,這苦差事不但苦那犯人,也苦那兩個官差。

有些官差不願長途奔波,變著法子的想害死這流犯,更有的走了幾裏就在一邊無人的地方結果了這流犯,然後回稟官府這犯人因什麼意外死了,哪怕事後官府追究起來,也有辦法胡混過去,總比一路跋涉千裏要舒服得多,所以大多押送流犯的官差心裏其實都盼著這流犯快點死,好讓他們卸下擔子。

正因這樣,所以若是有家底的人家裏,有人犯大罪被刺配千裏,都會打點鬆動一番,好讓那官差不至於害了流犯的性命。

至於那種得罪大官的重罪刺配犯,那就更不同多說,稍稍動動手指就能讓這種流犯死在路上,還死的幹幹淨淨,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甚至於說,這種重罪刺配犯,他能活著到地方才是奇事。

而霍難正是這種刺配犯,而且還比他先出發十幾天,這時間走出關中已綽綽有餘,甚至已來不及救出他了。

但趙崇景還是要在虢州休整查問一番。

隻因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關中通往太原隻有一條路,而虢州城就在這條路上,而這條路上的各座大山,就是瓦窯寨的地盤,本來他也不必怕瓦窯寨,但崔福已領兵攻打瓦窯寨,恐怕官兵現在就正在這大山的某處與山賊交戰,貿然穿越恐怕耽誤的時間隻會更多。

趙崇景看著眼前虢州城,亂成細麻的心終於稍稍定下來了一些。

一條大路沿著城牆內側而開,在城牆拐角盡頭轉彎,像是繞著城裏一圈,石磚街道岔開大路分開城市,將正正方方的一座城分成許多塊,對著城門的這街道比別的街道要大一些,商鋪也多一些,現在天色還早,街上的商販都大開著大門。

這條街也是虢州城的集市。

集市已有許多人,幾間零零散散的食店已打開了大門,走販占著路旁有條不紊的擺開自己的攤位,暖陽有點刺眼,黑山大王緩緩跟在趙崇景身後,疲倦馬蹄敲在街道石板上,咯咯而響。

雖然又累又困,但天地有種恰到好處的怡然,驅淡了這股疲倦。

‘恰到好處。’

這世上讓人舒服的事有許多,也許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個答案,但無論是什麼人,都無法否認恰到好處的舒服。

而恰到好處卻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

萬事萬物不在多在少,而在恰到好處,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恰到好處的好處呢?又有多少人能得到呢?

所以它很珍貴,尤其值得珍惜。

抹了把臉,眼前出現了一家酒樓,酒樓的招牌斑駁掉色,已看不清上麵的字,門板已打開,幾個夥計正懶散坐桌椅上等客。

趙崇景回頭看了看黑山大王,大王鼻子噴著氣,一臉不耐煩。

他倆都有點累了。

黑山大王已有最好的草料喂著,他麵前也已擺著足夠頂肚的酒菜。

趕路的人一定要吃最頂餓的東西,最嗆烈的酒,而且不能吃飽,也不能喝太醉。

肚子裏有東西就不會太容易累,但有太多東西又會犯困,而越嗆烈的酒越能激起一身興致,也可暖身趕路。

這些都是時常四處跑的老江湖們都知道的事,但你若沒挨過這種日子,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

老江湖們還知道,這世上有三種人最不能惹,僧道丐。

和尚,道士,乞丐。

哪怕是惹上官司都不能惹上這三種人,隻因這三種人身後都有個怪物,巨大的怪物。

若你想在江湖上多混點時間,那就不要惹到他們。

其實不能惹乞丐不單是因為丐幫,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些武林中脾氣古怪的老怪物都喜歡穿成破破爛爛的,裝成乞丐到處抓弄人。

現在趙崇景眼前就有一幫乞丐。

趙崇景透過門口看到一群圍簇在一起的花子,花子就是叫花子、乞丐,乞丐顧名思義乞求給予。

這幫乞丐雖然都是男的,而且有老有少,乍一眼像是丐幫子弟,但不尋常的地方卻有許多。

乞丐從來都是散落在街道的各處,若是一群圍在一起,那指定是沒人願意施舍,隻因施主施舍得了這個,卻施舍不了那個,也沒有這麼一個傻子會一次施舍一大群乞丐。

而且現在街上的行人還不多,但也已有幾個老頭在閑逛了,一個老頭遠遠碰到這幫乞丐,連連捂著鼻子繞路走。

這群乞丐臉上卻泛起了一股悲色,這又不正常了。

畢竟尋常人看到乞丐也隻有這種反應了,而正常的乞丐也早已習以為常了,難道還會有人笑臉盈盈的對一個乞丐說道:“大爺,您吃飯哩?來,咱請客,讓您吃個飽兒。”

這幫乞丐既沒有乞丐的規矩,也沒有乞丐的神態,臉上一股揮不散的悲色,像是悲哀自己乞丐的身份。

丐幫子弟可不會聚在一起,然後擺出一副怨天尤人的樣子,這樣的乞丐豈不是是在砸自己的飯碗?

而一群不是丐幫的乞丐,那就不是乞丐,而是流民,難民。

趙崇景剛剛在那一眼看穿的大街上時並沒有看見這幫乞丐,估計是他休息這段時間才進的城。

也許這幾個乞丐以前也在哪裏安居樂業的生活著,也許就在虢州城下的群山之中。

趙崇景強令自己回過神來,他現在可沒空管別人的閑事,什麼乞不乞,丐不丐的,現在他自己一個土匪之身,有什麼資格替別人操心。

但這幫乞丐卻纏了上來,一堆人跪在門口哭喊著求掌櫃施舍點吃食。

趙崇景不是濫善的人,縱然是遭逢大變,那也有不依靠別人而活下去的法子,這群乞丐手腳俱在,要是想不餓肚子,在這虢州城找個營生還是簡單的很的。

方圓常說最討厭可憐蟲,而趙崇景雖不討厭,但也實在喜歡不上來。

那櫃台後的掌櫃看見他們跪在門口時臉色一變,剛想驅趕,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神色緩和了一些,於是和氣的說道:“小店現時還在營生,各位若要飯菜還是等過了午後再到後巷去吧。”

但這幫乞丐卻並沒有放棄,反而更加賣力的呼天搶地起來。

那掌櫃眼見實在沒有辦法,隻好轉頭後廚裏,不多時,手裏拿著一盆比豬食好不了多少的東西走出來了,一邊歎著氣一邊遞給那幫乞丐。

這時從內院裏走出一個人,一身藍色布衣已洗得脫了色,襆頭紮起一頭灰白頭發,四五十年歲,頜下羊須也灰白交雜,樣貌也尋常的很,正是一個普通的普通人,讓你隨便看也看不出他那塊不對勁。

這人一邊掀起簾子,一邊道:“掌櫃的,咋回事呢?”他看到趙崇景的時候,好像微微的愣了一愣。

這時店裏的人雖然不多,可也不算太少,三四桌的老頭,還有一桌漢子,都在看那幫乞丐的熱鬧,這人也挑了座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