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一特殊職能,稷下學宮自齊宣王時代起,就吸引了整個戰國時代的目光,不同的學派掌舵人不遠萬裏而來,不隻是豔羨這裏良好的學問條件與寬鬆的環境,更是不能放棄這一展示自我的機會。
另一群渴望展示自我的人們,就是列國的政治家。
自從齊宣王時代起,戰國曆史進入了連橫合縱相互交鋒的階段,作為僅有可以抗衡強秦的東方大國,齊國也自然成了兩種不同思想交鋒的戰場。列國之間的出使活動裏,齊國就是重要的焦點地區,而稷下學宮的辯論舞台,更成了兩個不同學派之間的交鋒場所,唇槍舌戰的局麵,幾乎每天上演。
對這火藥味十足的“戰火”,齊國的統治者們卻十分受用。而這一條,也是稷下學宮得以成功的一大條件,與強調專製的秦國不同,齊國一直有兼容並包的傳統,盡管齊國自身的治國思想,偏重於黃老學說,但是這種思想傳統決定了,齊國並不是一個用專製和強權壓製言論的國家,恰恰相反,齊國行政的一大傳統,就是擅長從不同思想的交鋒裏,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學說理論,正是這樣的目標,成了稷下學宮熱鬧的催化劑。
於是,在稷下學宮的黃金時代裏,這裏幾乎雲集了所有戰國知名的學派:儒家、名家、陰陽家、縱橫家、兵家。而更有意思的是,不但是各個學派林立,而且很多學派更是派中有派;不但有學派之間的相互辯論,甚至同一個學派內部,也常有激烈的觀點交鋒,而且更常見的情況是,對於齊國當時的各種國策,凡是看不過去的地方,稷下學宮的學者們也都常大膽建言,“打臉”齊國國君的次數,也是相當地多。
稷下學宮的辯論活動,主要以政治軍事為主,但同樣可貴的是,其他各行業的辯論,也都非常熱鬧。甚至包括天人道理、五行八卦等學問,科學活動也十分熱鬧,比如戰國一些著名的天文數學成就,都是在稷下學宮裏完成的研究工作。而在這一點上,齊國的統治者們同樣也非常開通,凡是來到稷下學宮的學者,雖然要為齊國的政治服務,但並不強求學者們一定要按照齊國規定的路子研究,相反是自由發揮,擅長哪個學派,喜歡哪一種思想,哪怕和齊國統治者的思維衝突,也是盡可能地包容,允許學者們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自己的道路。
以《屍子·廣澤》的說法:“墨子貴兼,孔子貴公,皇子貴衷,田子貴均,列子貴虛,其學之相非也。”也就是說,諸子百家各有各的學問,而來到稷下學宮,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向去學,齊國統治者隻是從中選擇自己有益的地方學習,並不強硬打斷。
如果說戰國的諸子百家,好比百花齊放,那麼稷下學宮,就是最好的土壤。
造就齊國強大
齊國的這番苦心,從稷下學宮的熱鬧場麵來看,確實沒有白費。
這些分屬各個派係的稷下學者,思想主張不同,但都有著強烈的使命感和建功立業的追求,因此在稷下學宮這個特殊平台上,他們也牢牢抓住機會,展示不凡的自己。仔細看看稷下學宮時代,這些學派的不同思想,就更能發現其中的可貴:沒有一個派別,為了迎合統治者的需求,盲目地修正自己的思想,相反一直堅持獨立的人格,並且在相互的論辯中學習——諸子十家,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
最典型的就是學者慎到,這位今天相對名氣不及孔孟的傑出人物,卻是在稷下學宮時代,提出了獨特的“非忠”說,所謂“立國君以為國,非立國君以為君”也,在兩千年前封建製度初創時期,卻已經有了如此振聾發聵的非君思想。這樣的大膽,也隻是稷下學宮自由開放風氣的一個縮影,事實上在這個特殊園地裏,對於這些學者來說,沒有什麼不可以否定的,沒有什麼不可以質疑的,連三皇五帝都曾經被否定批判,齊國國君每天被罵,在這裏更是常見的事。
對他們這種熱鬧辯論,齊國的國君們也很有興趣,最典型的是齊宣王,經常饒有興趣地跑來,出席稷下學宮的辯論活動。比起後世封建王朝,帝王每次出席儒學活動,各位儒生們立刻戰戰兢兢的樣子,稷下學宮就從來不講這一套,雖然身為國君,又是這些學者們的衣食父母,但來到稷下學宮,也得老老實實地做聽眾,去了不能享受特權擺架子,身為國君也是按照規矩老老實實聽,各種國君們聽了必然會不高興的觀點,當著他的麵也會這樣說。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齊宣王與稷下學宮學者田過的對話,兩人為“君與父孰重”展開了爭論。麵對齊宣王的質疑,田過毫無懼色,侃侃而談“君不如父”,也就是說國君比起父親的分量要差遠了,哪怕齊宣王非常不高興,甚至與之激烈爭論,田過也毫不怯場,硬是把齊宣王駁得啞口無言。
而比起膽大來,稷下學宮的另一大可貴之處,就是自由。這樣一個平台,不可能讓每個學派都滿意,相反每個學派都會有很多的不滿意,從認為自己不受重用到認為別人被偏袒,每天各學派間的糾紛也不停。而齊國統治者除了調解,另一個態度也非常明確:常年來去自由。每個學派都有隨時來講課的自由,更有隨時可以走的權力。典型的如儒家聖人孟子,曾經在稷下學宮得到隆重的禮遇,但後來卻深感自己的學說不被齊國接受,最後悵然離開。而從始至終,稷下學宮也依然給他隆重的尊崇。而以三次擔任稷下學宮的著名學者,戰國思想牛人荀子的說法,也正是在這個特殊的氛圍下,各個不同的學派,才找到了自家的不足,自身的學問才得以豐富。以《荀子》裏的說法,就是“以數具者,皆通之一遇也”。
在這個中國封建文化的初創成長期,特殊的稷下學宮,就成為一個成長的溫床。中國文化的孕育和壯大,正是從此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