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2 / 3)

這才是他要的生活,隻差了一個嫻靜溫婉的娘子……

秦叔寶有些好笑,“記不記得上一次我們並肩作戰是什麼時候?”

他舒一口氣,“十年之前,大戰羅藝,那時候你們瓦崗還沒有歸順秦王,不過還是出於義氣來援助,你我聯手打了不少好杖,也有幾次凶險,今生難忘。”

秦叔寶來了興致,想起從前,搖搖頭,“王世充比起羅藝,不能比,大漠鐵騎驍勇善戰,當初真是凶險萬分,不過說到羅藝撤兵隱退,那一天程咬金忍不住好奇,押了羅成到府裏,羅成說是有人砸了大把的銀子,多到他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我怎麼也猜不透,到底是誰在相助秦王?”

李靖皺起眉頭,不想提這件事,偏偏秦叔寶興致正濃,十年之前,十年之前,笛聲又響了起來,還是剛才的那首小調,旋律輕快,他有些怔住了,忽然間有一個小小的記憶劃過心頭,十年之前的山中,小小的人枕在他的腿上,哼著殘破不全的歌謠……

忽然想起她,讓他有一些不適應,畢竟夫妻一場,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以她性子,萬不會虧了自已,何況現在早回慕家做她的大小姐了,哪裏用自己操心!搖搖頭,應道,“誰知道呢。”

秦叔寶看他表情有異,心下略猜到,想了一下,還是說出口,“李兄,你我平時關係最好,今夜無眠,可以聊聊心事。”頓了一下,“紅拂去後,你不肯再娶,隻是說和她是患難夫妻,不肯落下惡名,不瞞你說,聽家奴說,她大病之前,曾來我家,如我所料不錯,必是聽見你我談論休妻納妾之事,這兩年我心懷愧疚,多加打探,才知道你們的事情,三年女扮男裝伴隨左右,生死與共,你性子秉直,若無感情,怎可能隨便為一個女人破壞軍法?”又頓了一下,“我好想做錯了。”

李靖眉頭越皺越緊,開口說道,“叔寶,當年的事情很複雜,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當初……”說不下去了。

當初是怎樣呢,他一瞬間不太記得了,那三年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直纏著他,然後和他經曆過兩場劫難,然後散盡家財向他表白……對了,她為什麼散盡家財呢,因為她想幫助秦王獲勝,可是她為什麼要幫助秦王獲勝呢?

他好像忘記了……那笛聲若有似無的,仿佛化成了千千萬萬的蠶絲,纏繞住他的心髒,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他難過起來,繼續整理思緒,紅拂向他表白,他當時也不知道是感激還是什麼,就答應了。

那是一場如同兒戲般的婚禮,他無父無母,她說家裏不管她,那一日她穿了一件紅衣裳,當即用匕首割下一角,蓋在頭上,天地為證,日月為媒,三拜之後,他掀起她的蓋頭。

這是她的作風,連成親都可以兒戲之,他卻想起來,自己隻覺得當時的她,紅的一張臉,斂下眸子,很美很美。

他當時說,等有一天,我在萬眾注目之下,給你一場所有人都羨慕的婚禮。

她也隻是笑,眸子中溢出滿足的笑意,她說了一句話,是什麼,他也忘記了。

那是很久很久之後,秦叔寶成親,所有達官貴人、名流鄉紳悉數到場,秦王親自主婚,八抬大轎,風風光光,他和紅拂也在邀請之列,他沒有多想,不經意轉頭,卻看見她羨慕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起自己的承諾。

隻是,他覺得很沒意思,他們已經成親許多年了,不過是一個儀式,他不想讓人家看這個笑話,她也沒有提,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如今,他忽然又想起那個羨慕的目光,怎樣都揮之不去,那樣羨慕的眼神,思緒有些混亂,就想起有一年,她說的話,她說,慕家的人隻在乎重要的東西。

那場婚禮對她來說真的不重要麼?

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她的家,她的父母,她不說,他也不問,最多在吵架的時候,他罵她沒有家教,她就氣紅了眼眶,離家出走。

是啊,他們吵了很多年。他一心以為,近朱者赤,他能夠改變她,偏偏他就是學不會溫順,或許他也沒想讓她溫順,隻是略收斂下,不要那麼放肆,不要在街上和三教九流或者乞丐稱兄道弟;不要見到不平之事就以惡治惡,小手段收拾人家;不要對秦王沒大沒小,毫無規矩……

他收服十萬大軍不成問題,偏偏改變一個小女人,他失敗了。

秦叔寶見他怔住,也不去打擾,悄悄離開,才走幾步就被他發覺了,李靖緩過神來,說道,“大戰在即,不該如此分心,我和她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你不必內疚,與你無關,從今以後也不要再提了。”

這一駐守,就守了半個月,把情勢稟報了秦王,秦王困於太子壓力,百般考慮過後,下令攻城。

第一戰,尉遲恭帶小股人馬做前鋒,果然入了陣中,李靖帶人殺入陣中,將兵馬帶回,這麼一來,略摸清了此陣底細,如此接連七天,才敢深入陣中,可是也隻是接近了一點,就被擋了回來,他不想犧牲士兵探路,隻好撤退,一回頭,就怔住了。

有人在放風箏,蝴蝶風箏,在山丘上,看不清人,幾個將軍都看見了,有人喝道一聲,“不好,有奸細在傳遞情報!”

早有一小股人快馬奔去,那風箏已然被剪斷,飄飄搖搖的飛上天了,天空好藍好藍,風箏飄搖而去,隻剩下一個點,破滅。

他將兵帶回去,一回去就接到秦王命令,長安有變,不計代價解決王世充。幾個將軍一時之間,都無計策。最後,李靖想了半天,說道,“為今之計,隻有這樣,麵前這個陣,能困住大軍,卻困不住我,我悄無聲息的夜探敵營,看看城內情況再說。”

秦叔寶當即否定,說,“李將軍是秦王手下第一謀士,如有損傷,無法向秦王交代。”

他搖搖頭,“如今秦王身邊大將五來其三,隻怕太子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聖上偏心長子不是密事,如今天下初定,隻剩王世充、竇建德二匪,不足為患,太子想趁機動手了。如今也不妨說開,大家知道我不帶兵已久,這次出山也不是完全偶然,當初想的是,我出征,留眾人護在秦王身邊,隻是,我算錯了一步,秦王功高蓋主,雖是父子,聖上不得不防,仍是將你們外調出來,如今形勢,太子必以為我們久攻不克,短期不能回長安,我們必須出其不意。”

幾人沉吟開,最後無奈,隻好同意。

李靖坐在桌案前,等待夜晚,他的帳篷正對著小丘,說不上來的直覺,這種感覺讓他頭皮隱隱發麻,午後的陽光正好,傾瀉進營帳中,有些刺眼,忽然間笛子的聲音又傳了來,那山裏住著人家,他不懂音律,卻知道這笛聲宛轉悠揚,說不出的清雅,並非困於柴米油鹽的市井小民能吹得出來的,心下疑惑,向小丘走去。

他有一個懷疑,隻怕是故人。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故人會吹笛,不過曾經她也不會捉魚,三個月的閑情逸致也學會了,此別經年,未必不會學門樂器來玩耍。

先說明,他不是想念,隻是好奇,好奇而已,頭皮卻越來越麻了。

春暖花開,萬物複蘇,天清地明,李靖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山坡上的草大都綠了,幾顆柳樹抽了新芽,嫩綠的討人喜愛,他已經很少有這種閑心看風景,這一回他慢悠悠地走來,這場景真是似乎是在重演,物是人非,心境大有不同。

他很久沒笑了,也想不起那樣幹淨的笑顏,偏偏這一次出征,一切都仿佛是舊事重演,有太多熟悉的東西侵襲而來,他不得不說,有一些東西開始突破他的防線。

緩緩向上走,一棵桃樹下,放著一個風箏,用石塊壓著,果然,蝴蝶風箏,做工粗糙,隻是黑墨白底,簡單至極,石塊下還壓著一樣東西,他撥開石塊,撿起來,一張小羊皮……竟然是洛陽城的布防。

他向四麵看去,空空如也,他的心也空空如也,然後他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也想不通的事情,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他竟然放起那個風箏,風不大不小,很適合放風箏,天很藍很藍,簡單而寧靜。

當氣呼呼的尉遲恭親自來捉奸細的時候,看見他,很是無語,他對自己有好氣又好笑,當下卻很鎮定,淡淡丟下一句,“引蛇出洞,被你破壞了。”鬆開手,風箏就飛走了。

這真是混亂了,接下來是夜探敵營,如果按照輪回的發展,那麼下一回是不是就該是他在戰場上受傷逃走……上天自有安排,難道天意就是讓他以不同方式再重演一回十年前的事情?

他是在夜探敵營的時候第一次對紅拂改觀,忽然覺得這一次不會那麼順利,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站在城牆外,繞過機關和布防,猶豫了一下,一路輕功翻過數丈高牆,明月正好,加上街邊安置的燈火,看得清清楚楚,走了一圈,果然,和羊皮上的布防一模一樣。

羊皮地圖上一個角落用朱砂圈起來,他尋過去,宮殿重重,守備森嚴,是王世充住的地方,此行不過是探探虛實,不可涉險,他退了幾步,低頭又看那個圈住的地方,遲疑了,說不定裏麵有天大的秘密,是此戰勝負關鍵也未可知!

他悄無聲息的翻身上牆,眸子一眯,一隊士兵在巡視而來,當即學蝙蝠伏在牆上,等人過去,跳下來,這宮裏守備格外森嚴,他用了半個時辰,才摸到地圖上圈住的地方,很意外的,是一個廢馬場,之所以說廢,是因為一匹馬也沒有,這裏好像經曆過一場火災,連柱子都是半坍圮的,他走過去,不期然看見圍馬的欄杆上吊著一個小物件,走過去,原來是一個小本本。

他一怔,翻開,黑白兩道的懸賞名單,在第五頁被折了角,上麵寫著:李靖,字藥師,秦王座下,賞金三百萬兩白銀。

糟糕!

“李靖,你知不知道,現在你的人頭值多少錢?”她笑的不懷好意起來,掏出一個小本本,“最新期的懸賞榜單,來看看……看到沒有,三千兩白銀誒,賣了你值三千兩誒,告訴你,你差一點就被我弄去領賞了。”

“那你為什麼不殺呢?”

“我就是覺得,目前你的行情不錯,日後還會漲價,所以就先留著,你叫商場的戰術,你懂不懂?”

該死的,著了她的道!

身後燈火通明,他緩緩轉身,束手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