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看見那一雙毫無波瀾的眼,迅速地又低了頭,急急地去了。
康煜康煜康煜……那個誰都知道的康家大少的名。
未明……未明……未明……隻不過是自己隻敢在心中萬次呼喚罷了,未明……是那人的字,那個紫衣玉冠宛如天神一般的男子的字。
那一天的情景,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忘的,那天那個人第一次如此溫和地對自己微笑,雖然隻是笑得雲淡風清,雖然甚至有些嘲諷,但畢竟,是第一次的微笑,是永遠都想守侯的人。
錦瑟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沒有師父的聰明沒有素衣的資本甚至……沒有一個好的出身。縱然自己是農家女,也許到了這個年紀,就會嫁給一個農民,開始一個家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空虛的幻想,不切實際的做夢。
出身,家世。
身為倡伎,地位卻未見比娼妓高出多少。風華的背後是無數的漫罵,輕蔑的眼神早已習以為常。
習以為常。
多麼恐怖的詞彙啊。
習以為常。
已經……習以為常了嗎?
她想笑,扯出的表情卻淩亂不堪。
淩亂的樂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匆匆走去,竟是胭脂在撥弄她的錦瑟。
胭脂看著她,笑得柔和。
她心裏驀然就一痛,一句話哽在喉嚨裏,無言難對。
胭脂並不比素衣差,如花的容顏,纖弱的身資,哪怕是舞技,亦是不遜於素衣,她卻隻能站在素衣的身後,追隨著素衣的影子,隻因為她,說不出一句話,更無法唱出那樣美妙的歌聲。
一個不會唱歌的舞伎,真是莫大的諷刺!
她歎了一聲,見到胭脂那略帶探詢的目光。幽幽一笑,不知該如何言語。
今生,今世。也許隻有自己,才能安慰如此的自己。
又有什麼呢?
她苦笑,坐在胭脂的邊上,細細的看那雙明亮的眼。
夜色微闌,華衣錦裝。
錦瑟隱在角落,四起的簾帳裏隱約可見的身影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素衣水色羅裙,淺妝淡色,隱隱有清水芙蓉之意。
四起的舞步旋了伶仃的夢,樂聲點點起伏隻成了她的點綴,羅裙翻了嫋嫋的湖,轉眼間碎成了片片的落花。錦瑟抬頭看見胭脂的背影,一樣嫋娜,一樣美麗,翠衣不斷翻轉,錦瑟忽然開始悲傷,像陀螺一樣的旋轉,換來的,究竟是什麼?
時間不是用來給她悲春傷秋用的,不知是誰說,怎不請素衣姑娘唱上一曲?
素衣溫婉的笑容濃濃淡淡的鋪展,淺笑一聲,使了個眼色。錦瑟會意,旋即變換了旋律,隻聽素衣口中又唱,唱的是《白頭吟》。
錦瑟已經無暇顧及其他,隻聽得那句: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聽著,就胡思亂想了起來,直到抬起頭看到,康公子望著素衣的眼神,點點的笑,點點的玩味,那種風流才子般的眼神,帶著挑逗和好奇,忽然開是心痛。
夜裏宿在康府,住在狹窄的、不熟悉的房屋裏,她躲在被子裏哭得肆意,不知素衣何時爬到了她的床上,兩個女孩抱在一起任淚水橫流,不問對方為什麼哭,也不想自己,為什麼要哭。
或者隻是為了一時的痛快,次日清晨,暈濕的被褥隻能讓錦瑟苦笑。紅腫的眼,縱然是自己也不敢出去見人,更別說是一笑傾城如仙子一般動人的素衣。
素衣掩了麵悄悄的笑,錦瑟多少有些無奈,學著素衣的樣子出去弄了水,清洗幹淨後隻見素衣笑得更加歡快。
素衣笑,眉眼間淋漓盡致的笑意,“今日,你可真是麵若桃花了。”
錦瑟歎了一聲,回眸轉眼,隻笑道,“何以見得?”
“眼睛像桃子一樣……”素衣頓了頓,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麵不就成了桃花?”
錦瑟也不惱,隻笑道,“你不也一樣?還笑我呢?素衣姑娘……”拉長了聲調,多了幾分取笑的意味,素衣聽了,撲過來就扭在一起,兩個人在房子裏鬧得不亦樂乎時,卻聽到敲門的聲音。
門外的蒼頭低了身子堆滿臉的笑,隻問是否用餐。
素衣點了頭那蒼頭恭敬地退了出來,素衣嬉笑著點了點錦瑟的額頭,二人換了身衣裳,仆婦已將飯菜擺好。
今日不用登台,錦瑟也樂得清閑,康府這幾天因老夫人的生辰頗有些門庭若市的感覺,明明後日才是夫人的生辰,偏偏提前了幾天,就開始大宴賓客。
辰時剛過,太陽微微的露了些熱氣,四周穿梭著的仆婢,想來又是為中午而忙。
好不容易熬到了月色當頭,錦瑟隻覺心中煩悶,見花月交映之色,不由低聲念道,“雲破月來花弄影。”
“倒是好雅興。”忽然傳來的聲音讓她心一驚,匆忙間回過頭去看,那個宛若天神般的男人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站在不遠處,隻一眼,便心醉神傷。而出聲的,卻是他身邊清雅雋秀的男子,一顰一笑間,柔若春風,泠如碧泉。
“隻可惜。”說話的人淡淡的繼續未完的話語,“沒有池上並禽,何來雲破月花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