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著他的胳膊,大喝道:“半夜三更來我房裏做什麼?”
“疼啊,疼,疼!”趙晏捷哀嚎著:“娘子息怒啊,是我,是我呀。”哇,膀子快被她卸下來了。
“丈夫?”原來是夫君,杜小鳳趕緊攙扶他起身,扶他坐在了床榻上。
趙晏捷仰頭倒了下去,哇哇,他也太倒黴了,不過就是躲在菊花叢裏,臉居然能被蜜蜂蜇了,不過是想休息,膀子居然差點被卸了。成個親,居然搞了一身的傷。
“丈夫,剛才傷到你沒有,我來給你捏捏。”說完,杜小鳳麵帶紅潮,放下了床榻兩邊的紅幔帳。
唷?不過捏肩罷了,放下幔帳幹什麼?幹什麼,還脫他身上僅剩的中衣?晏捷不解。
“娘子,不是捏肩嗎?”晏捷小聲地問。
“真是個瓜!”
“我不是瓜。”晏捷本能地,小小聲解釋。
“你不是瓜是什麼。我問你,我不漂亮,沒有魅力嗎?”
“……有。”
“洞房花燭夜,我都穿成這樣子了,你怎麼還無動於衷?——你不是不喜歡我吧?”
“……不是。”
“那你抱我!”
趙晏捷雙臂慢慢環住了杜小鳳的腰。
杜小鳳順勢壓他在身下……
翌日的辰初時分,趙晏捷沒精打采地進了自己的書房。他一進來,站於懸在房梁架子上的那個毛色光鮮亮麗的母鸚鵡便不停地叫著。
“王爺吉祥,王爺吉祥……”
“玉蘭乖。”趙晏捷說完,走向花梨大案坐下。
“王爺吉祥,王爺吉祥……”
“玉蘭,我想安靜一會。”趙晏捷雙手托著下巴,呆呆的。
平時進來書房,他總是習慣看看,並摩挲好一會他那些寶貝:案上磊著的各種名人發帖,數十方端硯,各色筆筒及裏麵插的如樹林一般的筆,左邊圓形紫檀架上的各種古董,牆上的一幅幅名人字畫,最重要的是寶貝似的摩挲著他那些藏在箱子裏的白花花的銀子。
可是今日他沒有心情,他的心情有點沉重。
經過了昨夜洞房花燭,他是一個女子的丈夫了,從此他就要跟那個女子生活一世了,要跟那個根本連他說什麼都聽不懂的女子生活一輩子了。
昨夜,她居然強行跟他洞房花燭,奪了他的清白之身,簡直太嚇人了,跟餓獅看到食般,他真都不知道昨晚自己是怎麼睡著的,怎麼還能活著到天亮。
“母獅子!母獅子啊!”他高聲歎氣。
“母獅子,母獅子。”鸚鵡開始學舌。
“噓——”真是“鸚鵡前頭不敢言”,以後還真不能跟它閑扯,趙晏捷趕忙走到鸚鵡麵前,悄聲道:“玉蘭,下次可不敢再這麼說,小心她聽到了拔光你的毛,把你扔到油鍋裏炸了吃掉。”
唉,罷了罷了,什麼都不說了,不管怎麼樣,日子還得照常過呀!
這樣想之後,他有了精氣神,拿出畫紙,給九王爺趙宗佖畫《仕女圖》,畫完後,在畫紙的右上角落了款——他引以為豪的名號——馬一角,落款後,輕輕卷起畫紙,抱著它出了書房。
趙晏捷一出來,碰巧杜小鳳的貼身侍女走過。“炒豆。”他叫住她,“她沒回來吧?”
“誰呀?”
“她。”
“她是誰呀?”
“就是她。”
“王爺,您的‘她’到底指誰呀?”
“你的新主子。”趙晏捷真是拿這炒豆沒辦法。
“王爺,您繞什麼彎子,就直接說老爺子好了嘛。”杜小鳳一來,就叫王府上下一律呼她老爺子
“連你這小丫頭也敢跟我強嘴。”晏捷咋舌,“從她來了以後,我發現我這個王爺的威信怎麼一落千丈了。”
“這話您怎麼不對老爺子去說?”
“反了教了,你還強嘴!再發現你對本王爺大不敬,扣光你的工錢。”
“您才不敢呢,小心我去跟老爺子告狀。”
“老爺子老爺子,喜歡別人叫她老爺子,她幹脆不要做女人,去做男人算了。”趙晏捷嘀咕完,道:“得得得,你的新主子不好惹,你也不好惹。炒豆,本王爺還使喚得動你的話,請你去把興兒叫來?”
趙興是王爺府的管家,也是趙晏捷貼身的小幺,跟趙晏捷基本是形影不離;他十六歲的年紀,還是比較機靈,巧於應付的。
他奉了王爺命,把《仕女圖》送到九王爺府上,然後陪王爺去了狀元橋。
狀元橋下,杜家開著的一間門麵內,擺一幅肉案,懸掛著三五片豬肉。杜小鳳在櫃身內站著用刀梆梆梆地剁著案板上的豬骨。
趙晏捷跟趙興躲在一旁看著,杜小鳳每一次手起刀落,晏捷心裏便咯噔一下。
“不像話,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了!”趙晏捷嘀咕一句。
“爺,小點聲。”趙興悄聲提醒。王府裏誰都知道新來的女主子不好惹。
“你怎麼也怕她?”
“您不怕?”趙興邊說邊隨著趙晏捷離開,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大街上。
“我……我那是將懼妻的傳統美德發揚光大……”
“王爺,我看老爺子對李媽媽倒是蠻敬重的,早晨的時候她被李媽媽罵了一句,當時我們都以為她會大發雷霆呢,全都捏了一把汗,可是她卻一直低眉順眼,不曾說什麼。李媽媽真真是了不起!”
“竟然拿得住那頭獅子,不愧是我的乳娘!”趙晏捷得意地嘿嘿笑起來。“乳娘緣何罵她?”
“吃早飯的時候王妃問,‘為什麼隻有稀粥沒有小菜?’然後李媽媽說,‘出嫁從夫,不該你問的便少問。’結果老爺子就出人意料地說了句李媽媽說的極是嘍。”
“我好歹也是吃乳娘的奶長大的,怎麼沒有她老人家的魄力。——”見趙興呆呆地抬手指著一塊牌匾,他抬起頭。
原來,他們主仆二人不知不覺來到了擷芳樓。
“爺,要進去嗎?”
“進,為什麼不進,都好些日子不見海棠了。”趙晏捷看著“擷芳樓”,隨後步入。
“呦,十四王爺,您可是有好些日子沒來啦。”趙晏捷一進來,鴇母便笑著迎上來,然後衝樓上扯著嗓子尖聲尖氣地喊:“海棠,你快看看誰來啦。”
趙晏捷邁著輕快的步子上了樓,到了夏侯海棠那寬敞明亮又靜謐高雅的海棠軒,靜靜地佇立門外良久。
房間裏,一排排長及地麵的粉色窗紗隨風飛動,丹青屏障的另一頭,一身粉色寬袖長裙的夏侯海棠正低頭坐於書案前,一手托住前額,一手捧著書在看,纖弱清麗的倩影當真是“嬌若春花”;她的羽衣同粉色窗紗一樣,在隨風飄舞。
“命薄佳人,情鍾我輩。海棠開後心如碎。斜風細雨不曾晴,倚闌滴盡胭脂淚。恨不能開,開時又背。春寒隻了房櫳閉。待他晴後得君來,無言掩帳羞憔悴。”夏侯海棠忽然輕輕放下書,感慨地自語著。
“海棠?”門外的晏捷輕聲喚道。
“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夏侯海棠才發現了趙晏捷站在外麵。
“還是在看元稹的《鶯鶯傳》嗎?”趙晏捷來到她身邊。見她不說話,他將書案上的一張紙箋拿起來。上麵有一排雋秀的楷體小字: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海棠依舊’?”趙晏捷放下紙箋,“為什麼獨獨寫這句,有特別的含義嗎?”
“鶯鶯對張生情真意切,初衷不變,張生卻對鶯鶯始亂終棄。王爺,這世上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把風塵女子當做‘粉頭’,當做‘尤物’,是不是風塵女子注定不會有人願意娶回去傾心相待?”夏侯海棠緩緩站起,媚如秋月的她用幽怨含情的眉眼看著晏捷,“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
“你的王妃,很美嗎?”她問。
“色偏嬌豔性偏剛。”趙晏捷咋咋舌,“美中含威,又不表露,可怕。”
“哪裏有你這樣形容人的呢。”海棠笑笑,“這麼說來,她還是美了。”
“比不得你比不得你,”晏捷托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海棠,“你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她是回眸一笑瘮死眾生。”
“她很有才學?”
“一個隻認得幺二三四五,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人,你完全可以想象的到。”
“那麼就是她的家世好了?”
“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不知閻王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她幾千條鐵棍了。”
“可是,她的家世清白,她便勝我千萬。”夏侯海棠笑得淒淒慘慘。“王爺昨夜的洞房花燭過得可好?”
“海棠,你一直讓我回憶昨夜的事情真的很殘忍,咱不提她了。你最近有沒有新的丹青之作,給我欣賞欣賞?”
* * *
“丈夫!”
杜小鳳晚上回到王府,知道趙晏捷在書房後,立即興衝衝地急著想見到他。於是,她推門闖進去。
她闖進來這一大聲叫喊,驚得架子上的鸚鵡嘎地一聲撲啦飛了起來才又重新落回架上去,也驚得正在心疼地摩挲箱子裏銀子的趙晏捷匆忙想蓋上箱子,不料那箱子蓋瞬間自動地扣下來,正斫在他的手背上,他疼得手一縮。乖乖,可是疼死他啦!
“丈夫!”杜小鳳開心地奔向趙晏捷,“你在做什麼,箱子裏是什麼?”
“進門之前你不會敲門嗎,不像話。”趙晏捷忍著疼痛無奈地在心裏對她說完,然後問:“你怎麼過來了,忙一日了,不累嗎?”
“我一看見你就不累了。快點告訴我啊,箱子裏是什麼?”
“母獅子,母獅子!”這時候,籠子上的鸚鵡連連叫著。
“閉嘴玉蘭!”乖乖,這隻鳥是不是自己找死啊。
“咦,這隻鸚鵡真好看!丈夫你還養鸚鵡嗎,你剛才叫它什麼?”
“呃……”沒想到杜小鳳並沒有注意玉蘭的話,也沒再追問箱子裏到底是什麼,趙晏捷麵部笑笑,“玉蘭,趙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