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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話說李媽媽丟了東西,攔下了正趕著去狀元橋的杜小鳳,擺明了要搜她的屋子。

沒想到小鳳倒是一口應了下來。

“搜吧!”小鳳道。

“老爺子不能叫她進來搜。”丫頭炒豆說完攔下李媽媽,“你沒權利搜老爺子的屋子,要搜也要等王爺回來,這終究也是王爺的屋子。”

“炒豆,不必攔她,叫她搜。”小鳳接著對李媽媽道:“媽媽仔仔細細地搜,可千萬搜明白了,若再來,我便不依了。”

李媽媽果然也沒客氣,領著幾個心腹丫頭便闖也似的進了去,幾乎是裏裏外外翻找了個遍,連床榻上早已折好的被褥都找了個仔細。

李媽媽根本是個愛逞能的婆子,素日雖聽得杜小鳳的“威名”,以為是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再利害還能利害過了以潑辣著稱的九王妃,況且原又是個小老百姓,敢怎麼樣。她自恃是趙晏捷的乳娘,平日裏是王府半個主子,欺下諂上慣了,如今見杜小鳳如此沉默,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斷是沒錯的,於是越發的得寸進尺起來,居然走上前去搜杜小鳳的身,先是故意掀衣襟,再是上上下下亂摸一通。然後她嘻嘻一笑道:“果然沒有什麼。”

一語未了,隻聽得啪的一聲,她的臉上早著了杜小鳳一巴掌。小鳳登時放下臉來,指著她大怒,聲色俱厲,義正詞嚴:

“狗仗人勢的奴才,我不過是看著你是丈夫的乳娘,又有幾歲年紀,便叫你一聲‘媽媽’,你就開始在我麵前逞臉!如今越發的不得了了,索性在我身上動手動腳了!你搜我的屋子我不惱,搜我的身我也可以不惱,可你不該這般欺負作弄我。告訴你,你打量我和別人一樣好欺負,由著你作弄取樂,就萬萬錯了主意了!”

趙興見狀都嚇壞了,趕忙解勸道:“老爺子,李媽媽也是為了洗淨您,就不要生氣了。”

“我但凡有一點氣性,早一頭撞死了,豈允許別人到我身上翻賊贓了!打狗沒看主人,是我的過錯,一會我進宮回過皇上,然後去給母妃賠禮,該怎麼,我橫豎領了就是。”接著又對炒豆道:“炒豆,去狀元橋告訴我哥哥,我今日不過去了。”說完,氣得坐於床榻之上,隨手拿起竹圈狀的繃子邊繼續在黃色的布帛上刺繡,邊哭起來。

滿屋子的人,每一個都心懷委屈,哭的哭,一肚子氣的一肚子氣,就這樣僵持著,似乎在等待王爺回來主持公道。

“老爺子,不好啦,王爺出事啦。”炒豆出去沒一會便又跑回來。

緊接著,幾個王爺攙扶趙晏捷進來。隻見晏捷淋淋漓漓一身的水,頭發跌散了,頭上的冠帽也沒了。

“唷,你們不去做自己的事情,在我房裏紮什麼堆?”晏捷有氣無力問:“乳娘,這都是怎麼了?”

李媽媽在窗外道:“王爺,老身可真是頭一遭挨打,我一會回了林娘娘,告老還鄉去吧。這個老臉還要它做什麼!”

“你們聽聽她這話,還等我和她進宮去對質不成。”杜小鳳抹幹臉上的淚,喝道。

“反正王爺也吃不著你的奶了,你果然告老返鄉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隻怕舍不得呢。”炒豆當仁不讓。

“死丫頭,我們在這裏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李媽媽叫罵道。

“我是下人,我有自知之明,不像有些人,連自己是個二鬼子都不知道。”炒豆還嘴。

“李媽媽,你們鬧得也太不像話了,王妃不肯發威動怒,這是她尊重,你們就藐視她欺負她,果然招她動了大氣了。”一旁的九王爺趙宗佖低聲對李媽媽說完,又對晏捷笑道:“這三個女人當著你的麵都能吵成這樣,十四,看來你的威信的的確確是掃地,你該退一射之地嘍。”

三個女人果真抵了一群鴨兒,乖乖,幹脆不要理她們,由著她們吵,他抱著自個的《太上感應篇》去尋求超脫算了,至於受這份罪。真不知道她們到底在吵嚷什麼,他都這副樣子了,居然愣是沒人瞧見。

剛才……乳娘說什麼來著,有人打她?可真是了得了,連他的乳娘都敢打,想在王府稱王稱霸不成,不像話。他剛要責問是誰時,轉念一想,能有這膽子的也就是那獅子了,隻有她那樣沒學識沒教養的女人幹得出來。然而氣憤之餘他又慨歎,看來她是真真的不好惹。

“爺,爺,宮裏頭來人啦。”趙興小聲提醒。

“是小菱妹妹來了,母妃有事嗎?”晏捷回過神,見是母妃的貼身婢女來了。

“給王爺請安!”小菱道:“王爺,昨日娘娘賜給李媽媽一對玉鐲,可是方才才發現李媽媽拿回的盒子裏隻有一隻,娘娘怕李媽媽著急,特命奴婢將另一隻送過來。”小菱留下鐲子,告辭了。

誤會澄清,李媽媽自己臊了一會,離開了,眾仆人也都退了出去。杜小鳳這才發現晏捷的模樣。

“丈夫,你不是去祭拜孔子了,怎麼成這副樣子了?”她不喜歡九王爺趙宗佖和十三王爺,覺得他們有點輕浮,不願意跟他們說話,於是問六王爺和十二王爺,“六哥,十二哥,他這是怎麼了?”

“是這樣的,”九王爺趙宗佖反倒搶著回答,“孔廟人山人海,去祭拜孔夫子的人成群結隊,大家幾乎是各自擠著往裏進。十四恰好在一道池子邊上,不小心就被人給擠下去了。”

“那麼多人誰都沒被擠下去,獨獨你被擠下去了!”杜小鳳聽了不知該哭該笑,“瞧你這副德性,真不知道我怎麼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還不快點隨我過來把濕衣裳換下來。”

趙晏捷換好了衣裳,趁杜小鳳拿著髒衣裳出去的時候,便問趙興剛才到底怎麼回事;聽趙興講明了原委,他想,打人雖然不對,但似乎也情有可原。反正乳娘打定主意告老還鄉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夜晚,趙晏捷歪在床榻上蓋著被子捧著本書看,偶然發現床榻裏側有一塊刺繡,他隨手放下書拿過竹圈狀的繃子瞧瞧,隻見黃色的布帛上繡了個什麼圖案,左看看右看看,就是猜不出繡的是什麼,……像張牙舞爪的墨鬥魚。

唷,想不到她那雙拿殺豬刀的糙手還能拿繡花針。聽見有腳步聲傳來,晏捷慌忙放下刺繡,重新拿起書看。

是杜小鳳進來了,她脫衣上了床榻,輕輕碰碰身邊的晏捷。“丈夫,白日的事情你不會怨我吧?”

“過去的事情了。”怨她,嗬,真要是挨上一嘴巴子,不臊死也一定疼死了,晏捷下意識輕輕撫撫自己的臉頰。

“丈夫,你看這菊花,我繡的好不好?”小鳳拿著繃子給他看。

“好好,沒想到娘子竟然這般心靈手巧,蕙質蘭心!”原來她繡的是菊花啊,他的乖乖,孤標亮節、高雅傲霜的菊花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我想著縫製一個菊花枕送給你,聽炒豆說,你愛菊如命,自然也就在這塊做枕套子的布料上繡了菊花。”

提起菊花,杜小鳳想起了院子裏的菊花。據說菊花是掃墓時候用的,丈夫在院子裏養了那麼多顏色的菊花,搞得整個王府跟墳塋地似的,天一黑怎麼都不嫌瘮得慌。

晏捷偷偷地瞧著小鳳,看著她那雙秋水眼一眨不眨地低頭認真刺繡的模樣。想不到她也會有這麼溫柔安靜的時候,要是永遠這樣該有多好,要是永遠這樣,其實他也是很喜歡她的。這時候的她豈不比發威的時候迷人多了。

可是,唉,這個女人,有時柔情萬丈,有時又像個霹靂金剛;她根本就是傳說中的“剛柔相濟”!

趙晏捷輕輕放下書本就這樣看著她,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翌日他到宮裏給父皇母妃請了安,就出宮直奔擷芳樓見夏侯海棠了,直到日頭偏西才回王府。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此刻的天氣正涼爽,趙晏捷一回來便心情暢快地在王府正院來回溜達,邊欣賞著他那些珍愛到視作生命的遍繞房舍盛開的叢叢秋菊,邊吟詩。

正當為自己的菊花開得花團錦簇,朵朵飽滿而自豪的時候,他驀然發現,花海當中有一小片的菊,朵兒已經全沒了,隻剩下了花莖,淒淒慘慘,幹幹巴巴的。

乖乖,菊被糟蹋成這樣子,死了都有一段日子了,怎麼他竟然才發現。

誰這麼大的膽子,薅了他的菊,難道不知這些菊是他的命根子嗎,趙晏捷當即七竅生煙,差點氣了個仰倒。

“興兒,興兒。”他亂嚷亂叫。

“怎麼了,爺?”趙興顛顛跑來。

“這……這……怎麼回事?”晏捷手持扇子指著被薅的菊,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是不是太老實了,把你們個個都養得無法無天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爺,您還是問問其他人吧。”趙興搔著頭。

“你是我的管家,我不問你問誰。”晏捷無奈地用扇子敲敲他的頭,然後又問聞聲趕來的王府上下一幹人等,“你們知不知道?”見眾人搖頭晃腦,他怒道:“不像話,居然如此玩忽職守,這個月工錢統統扣掉三百文!”說罷仰天長嚎:“老天啊,這麼殘忍的事情究竟是誰幹的?”等揪出這個人,他定要讓他賠他的菊,然後將他繩之以法,能碎屍萬段更好。

派趙興去街上買回了冥錢,他開始在死去多時的菊花前燒起來,邊燒邊哇哇哭,邊哭嘴裏邊念叨著:“摯友啊,晏捷對不起你們,害得你們開在芳華正茂的時候被摧殘了。原諒我吧,給你們多送點冥錢,一路走好。嗚嗚……”他這一哭,一直到天黑的時候,再也哭不動了,才開始轉為啜泣。

“是誰在那裏?”

杜小鳳從狀元橋回來,疲憊地步入正院,發現黑蒙蒙中,有人嗚咽著在菊花叢那燒冥錢,那冥錢還被晚風吹得飄啊飄的。

夜晚,菊花,冥錢,晚風,——瘮死個人!

趙晏捷聞聲回頭,抹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