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鳳正想把杯裏的酒水朝他潑去,見晏捷進來了,也就住了手。
“失陪了九哥。”不明就裏的晏捷對趙宗佖笑笑,然後又看著小鳳笑道,“失陪了,娘子。”
看看晏捷,杜小鳳沒說什麼,反倒站了起來對趙興道:
“興兒,你成日跟在你爺身邊,要是再看到他竟幹著些不正經的事情,或者聽別人教唆幹些猥瑣的事情,瞞著不告訴我,再不然幫著你爺欺騙我——”她雙臂拄著圓桌,醉眼微醺地盯著趙興,“我有本事先把你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收拾你爺。”
她的語氣平靜,卻十分有震懾力。同時她也是在指雞罵狗,給趙宗佖一個警示。說完,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扔,走掉了。
送走了九王爺,趙晏捷回房去看看杜小鳳,雖見她在床榻上已經熟睡了,但還是很膽兒突地偷帶著趙興出了王府,直奔燈火輝煌的擷芳樓找夏侯海棠去,三更天便立即忐忐忑忑回來了。見杜小鳳依然在睡著,晏捷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徹底放下來,輕輕上了床榻躺在她身邊放心睡了。
翌日,是中秋佳節前夕的八月十四,十四王府的仆人在正院設了大香案,擺上月餅,雪花梨、葡萄等祭品,將月亮神像放在月亮的那個方向,點上了紅燭。在雪白的圓月下,趙晏捷帶領杜小鳳,趙興,炒豆及眾仆人依次拜祭了月亮,然後落座吃著瓜果月餅。
“娘子,吃個剛下樹的雪花梨,嘎嘎脆的。”晏捷揀了個大梨,遞給小鳳。
“嗯,真甜!”杜小鳳接過來咬了一口,笑道:“夫君,咱們為什麼要祭拜月亮,以前在奇寶山的時候就從來不?”
“知道嗎,相傳齊國的醜女無鹽,幼年時曾虔誠拜月,長大後,以超群品德入宮,但未被寵幸。某一年八月十五,天子在月光下見到她,覺得她美麗出眾,便立她為皇後,中秋拜月也就由此而來了。”晏捷很樂意解釋,隨後他笑道:“娘子,一會夫君帶你跟興兒和炒豆去泛舟遊湖賞月,何如?”
“好哇好哇。”沒等小鳳開口,炒豆首先拍手連連叫好,“我要看王爺劃船。”
於是主仆四人動身去了汴河。
夜靜風輕,湖麵上月光浮動。晏捷怎麼用力劃,這船就是在原地轉圈,看著別人都已經劃出好遠了,他們隻能聽著別人的船槳擊水的聲音,幹著急。
“丈夫,我看咱們就在這柳樹下麵也挺好的。”小鳳看著累得滿身大汗的晏捷。
也好,船就這樣蕩漾在了湖邊垂柳下。湖麵上涼風習習,令人心曠神怡,他們一邊吃著月餅一邊欣賞周圍的湖光月影,聆聽遠處的笛聲悠揚。
“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更不可不吟詩。”趙晏捷負手立於船頭,仰望當空的圓月,吟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丈夫是在作詩嗎,真好聽!”杜小鳳欣賞地看著晏捷。
“老爺子也作一首吧?”炒豆脫口而出,發現自己失了言,立即捂住了嘴巴,眼睛瞄向杜小鳳,希望她別發火才好。
她哪裏會作詩啊,晏捷想阻止炒豆的話已經來不及了,心下想著她一定會發飆或是下不來台,卻沒想到她隻是笑笑。
她道:“丈夫會說月亮的詩我也會說。你們聽著:月亮光光 騎馬燃香,東也拜,西也拜,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買賣,不賺多,不賺少,一天賺仨大元寶。”
趙興跟炒豆鼓掌稱好。晏捷也連連稱讚說好,可是他心裏卻想,乖乖,這也叫詩。
“十四,弟妹。”這時候,穿著一身嫩柳綠色長袍,輕輕搖著乳白色紙扇,立於船頭的九王爺微笑著跟晏捷和小鳳打完招呼,命劃船的仆人將船靠近,然後邁到他們的船上,看著小鳳笑道:“好文采啊,弟妹!”
杜小鳳簡直不願搭理趙宗佖,開始跟趙興和炒豆閑聊,不看他。
跟趙晏捷並肩立於船頭,趙宗佖突然萌生了想把晏捷擠掉湖裏,讓他在杜小鳳麵前丟醜的想法,於是他指著遠處虛無縹緲的群山,笑道:“十四,你看那邊多蒼茫遼闊。”
“乖乖,是真的啊,九哥!”
“哎呀,我的腰閃到了。”趙宗佖撞了晏捷一下,把正伸著脖子眺望的晏捷撞得身子一歪,栽進了湖裏。
“九哥你太不小心了!”見晏捷落水,杜小鳳一邊斥了趙宗佖一句,一邊趕緊去拉掙紮在湖裏的晏捷上來。
“十四,我拉你上來。”趙宗佖隱藏起得意的深情,伸出手臂去拉晏捷。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晏捷拽了上來。他筋疲力盡癱坐在船上,隨後一下子倒了下去。趙宗佖看了他的樣子,在心裏偷偷直樂,差點樂破肚皮。
* * *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晏捷心情愉快地來到書房想跟小鳳商量晚上進宮過團圓節的事情,到了門外的時候,發現杜小鳳在裏麵邊哼曲兒邊用抹布擦他紫檀架上的寶貝古董,他的兩眼立即跟黧雞似的。
乖乖,大意不得啊,那些寶貝值那麼多銀子,他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夜裏還怕被偷了。
於是,他不敢跟她說話,大聲小聲皆不敢,怕萬一把她嚇了,古董從手中滑落,到那時他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思及此,正當要躡手躡腳離開之時,突聽咣當的一聲響,他驀然回身奔到書房,隻見紫檀架上的一塊圓圓的漢瓦當在地上已成了齊刷刷的兩半。
“我……我不要活著了!”乖乖,真是要了他的命了,今日是中秋佳節,不用這麼倒大黴吧。晏捷一時承受不了如此大的打擊,可是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我……我……”
“丈夫,我不是有意的,”杜小鳳聞聲回頭,“你沒事吧?”
“這……這……”晏捷抖著手,指著地上裂開的漢瓦當,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一塊又破又舊的瓦片。”杜小鳳低著頭,小聲嘀咕一句。“我們奇寶山多的是,你喜歡我可以運一車給你。”
“破瓦片?奇寶山多的是?運一車?”晏捷第一次膽敢在杜小鳳麵前臉紅脖子粗,拾起裂開的瓦片道:“這種瓦當是漢代的,尤其上麵還有瘦勁古樸的字體,更是十分罕見的。”說著,他已帶了哭腔,“是我用了兩幅名畫換來的。”這次真是損失慘了。
“丈夫,對不起啊。”他的說的什麼和什麼,她雖然聽不太懂,但從他的表情和語氣裏她可以知道,這塊“破瓦片”的價值以及對他的重要性。
晏捷踉蹌到大案前跌坐下來,失神地看著兩半的瓦當,不語。
“丈夫,你真的要生我的氣嗎?”
晏捷沒有看她,真的要生她的氣嗎,他也不知道,他隻是心疼他的寶貝漢瓦當哪。
“你說話啊,真的要生我的氣嗎?”見晏捷依舊不語,小鳳毅然道:“這塊瓦究竟值多少銀子,我賠你就是了。”
“無價!你賠得起嗎,殺一輩子豬也挽回不了我的損失!”晏捷在心裏說道。表麵上,他依然不語。
“丈夫,反正它已經兩截了,索性我們兩人一人一半留作紀念吧。”杜小鳳有了這樣一個奇思妙想,笑道:“怎麼樣,你覺得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然而晏捷還是沉默不語。
“你究竟什麼意思倒是說話啊,我受不了你對我這個態度。想叫我賠就直說,這輩子我賠不起大不了下輩子繼續賠。”見晏捷還是不理她,她急了,“你準備永遠不跟我說話了是不是?不說拉倒!”抹布丟入晏捷懷中,走出書房。
* * *
月到中秋分外明。酉時時分,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陸陸續續在宮門外下了馬車,準備進宮跟皇上共度中秋。晏捷雖然跟小鳳同乘一輛馬車而來,可是他還是沒有同小鳳說話,下了馬車便獨自一人溜達著朝宮門走去。
“十四王爺。”同進宮門的一群大臣見了趙晏捷,立即朝他恭恭敬敬行禮,呼他十四王爺。
“客氣客氣,以‘馬一角’呼之可也。”
“臣不敢。”盡管趙晏捷一再表示謙遜,但大臣不敢叫,被皇上知道了不得了的。這讓晏捷感到很失落。
還好,當他給父皇請了安後,看見兄長們圍在一處吟詩作對,便詩性大發湊了上去,連連出對,力戰幾位兄長,心情這才稍稍好點。
而受了晏捷的冷落杜小鳳,在宮裏沒有什麼要好的人,隻能倚站在燈火闌珊處。可是她盡管跟晏捷慪了氣,但目光還是一直追隨著晏捷,不舍移開,落寞地拈著酒杯一邊飲酒一邊注視著他。
“弟妹。”九王爺趙宗佖逮個機會就湊近杜小鳳,紙扇在手裏輕搖著。“一個人在喝酒,怎麼十四沒陪你身邊嗎?你們,不會是鬧別扭了吧?”
“你管不著。”
“也是合該我與弟妹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清淨的地方散散,不想就遇見弟妹也在這,這不就是有緣嗎。”
趙宗佖一麵說著一麵拿眼睛從上到下迅速偷溜了杜小鳳一眼,見她身著一件藕色及膝長衫,裏麵是桃紅色及地長裙,手執一塊桃紅色帕子。雖不及往日那身紅衣綠褲,卻依然風姿綽約,他不由得心馳神往。看著手中紙扇,他有了主意,剛想把扇子上的的春宮圖有意無意給杜小鳳看到時,沒想到神宗皇帝過來了。見了父皇,他趕緊把扇子收起來,畢竟當著父皇扇扇子不禮貌,而且扇麵上還有一幅春宮圖。結果,他的扇子還是被神宗皇帝看見了。
“不學學正經學問,倒先學會附庸風雅了。拿給我瞧瞧。嗯?“弟馬一角”?神宗首先發現了紙扇上的落款,當即問老九:“我沒有一個叫馬一角的兒子,你何來一個叫馬一角的弟弟?”
“父皇有所不知,這‘馬一角’乃是十四弟給自己取的名號。”趙宗佖趕緊拱手抱拳向父皇施禮。
“簡直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麵!”說罷神宗又看看扇麵上的圖畫,一男一女赤條條盤踞在一起,不堪入目,再看看題詞,大概意思是跟青樓女子的纏綿悱惻之情。他斥責道:“專在這些淫圖豔詩上下功夫,全都是不務正業的酒色之徒!”在這些問題上,神宗也曾勃然大怒地對兒子們屢加訓斥,無奈他們屢教不改,日子久了他也就懶得管了,眼不見為淨。
其實,趙宗佖扇子上的詩是趙晏捷所題沒錯,但,是趙宗佖自己沒文采,專請晏捷根據他想要的內容寫下的,至於春宮圖,也是他自己後加上去的,跟晏捷無關,晏捷一點都不知道。
“鳳丫頭。”神宗皇帝笑著看小鳳,隨即問她:“給朕請了安就不見你了,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老十四呢,為什麼沒跟他在一塊?”
“他跟著兄弟們在一起呢,我不會作詩,就沒有跟他在一塊。”小鳳扯了謊,不想叫父皇知道她跟晏捷生了氣。
神宗皇帝了然笑笑,便帶著尾隨的嬪妃宮女太監離開了。跟杜小鳳恭送了父皇,趙宗佖又想繼續他剛才猥瑣的行為,結果被自己的王妃猛推了下,嚇了一跳。
“好啊你,到處找你不到,躲這裏來打情罵俏了。”九王妃跟個夜叉婆似的,說完睄一眼杜小鳳,好似小鳳勾引了趙宗佖般。
“混說什麼你,難道我跟弟妹說說話都不成了!”趙宗佖想趕緊支走她,“你不是在聽他們作詩嗎,快去吧。”
“我來叫弟妹一塊熱鬧。弟妹你也來,”九王妃突然熱情地把小鳳往晏捷那裏拉,“大家都在吟詩作對,弟妹快來呀,人多熱鬧。”
“哦不,”杜小鳳連忙想阻止她的拉扯,“我不會作詩,不去了。”
然而,說話工夫,九王妃已把她拉倒了眾王爺王妃身邊。晏捷見她來了,一呆。隻聽九王妃對眾人笑道:“看我多有麵子,把弟妹都請了來。弟妹,大家正在作寫景詩,你來自奇寶山,聽說奇寶山挺美的,不如就奇寶山給大家賦詩一首吧。”
“你起什麼哄,”趙宗佖扯了下九王妃的衣襟,“別人作不作詩跟你有何關係。”
“我請不請別人作詩跟你又有何關係。”九王妃瞥一眼丈夫,然後咯咯笑,看著小鳳,“弟妹,這以山為題的詩還不好作嗎。你嫁了十四這般文采風流的丈夫,耳濡目染,也應該錯不了的。”
杜小鳳不知道九王妃是有意想讓她出醜,以為九王妃是無心的,所以沒辦法拉下臉來,站在這裏走也不是,留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眾多王爺王妃誰不知道九王妃和十四王妃的性子,有誰敢隨聲附和,都沉默不語。晏捷禁不住看著杜小鳳,也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