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別笑話我,我隻有一句粗話,剩下的就不知道了。”杜小鳳接著說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這是兒時上奇寶山的時候,爹爹教她的。
“這叫詩嗎?”九王妃開口便大笑,“九歲的孩子都作得出來。”
“九嫂作不作得出來呢?”沉默半晌的晏捷終於忍不住說話了,“詩固然怕說熟話,更不可過於求生,隻要立意清新,自然措詞就不俗了。雖說她這第一句跟第二句格調不高,俚俗粗淺了點,但是以我看,卻是極好的,不但好,且留了多少餘地與後人,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晏捷很從容地接道:“舉頭紅日白雲低,五湖四海皆一望。”
“好詩!”在旁的幾位王爺禁不住脫口讚道。
“九嫂說這詩是九歲的孩子都作得出來的,想必九嫂能作一首更好的了。”趙晏捷實在看不慣九王妃故意羞辱人,便予以了有力的回擊。“不如九嫂作一首詩吧,給大家潤色潤色?不然豈不是還不如九歲的孩子?”
九王妃偷偷捶了九王爺一下,意思讓他趕緊像晏捷一樣替娘子解圍。可是九王爺哪裏會作詩啊,他隻能幹笑著。
“你怎麼這麼沒用!”九王妃推了一把丈夫,憤憤然走掉了。
杜小鳳微笑著到了晏捷身邊,挽著他的手臂。她從前一直以為他的丈夫膽小,一點剛性也沒有,可是今時今日,她才覺得自己的丈夫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男子漢大丈夫。
* * *
“喂,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杜小鳳坐在床榻裏側,看著脫衣準備就寢的趙晏捷。這家夥幫忙她解了圍後就又不理她了。
“喂,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都不跟我說話了?”
見晏捷在床榻外側背對她躺下,她自己也隨著躺下了,看著他問:“你到底說不說話?”
杜小鳳一氣之下飛起腿將晏捷踹下了床榻。沒想到摔在腳踏上的晏捷揉揉摔疼的屁股,沉默片刻,就又回到床榻上背對杜小鳳躺下了。
杜小鳳實在是無語了,轉過身去,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一夜不知覺間過去,翌日天微亮之時,杜小鳳便去了狀元橋賣肉。
思量了一日,到了夕陽西下快收攤的時候,她還是決定跟晏捷好好道個歉,於是在肉案上揀了十斤精肉,細細切成臊子,用荷葉包了,提著回家準備給他裹餛飩。
“興兒,幹什麼去啊,你爺呢?”杜小鳳回王府看見趙興正匆匆往外走。
“回老爺子的話,王爺在采石居。”
“那是什麼地方?”
“回老爺子的話,是賣古董的地方。”
“在哪啊,我跟你去迎迎他。”
“不煩老爺子了,小的一個人去就行了。”
“我也去。你看,”杜小鳳把提著的豬肉給趙興看,“我給你們裹餛飩。快帶路。”
趙興不敢拒絕,一路忐忑地邊走,邊偷回頭溜著跟在他身後的杜小鳳。
“興兒,你說你爺他會原諒我吧?”其實杜小鳳的心比他還要忐忑。
“一定會的。”
“可是,我弄壞的是他很寶貝的東西。……”
“小的雖不知道王爺心裏是怎麼想的,但小的想,就算漢瓦當再寶貝,王爺應該也不會為了它,跟您一直生氣吧。”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采石居門外。
“到了?”杜小鳳不識牌匾上的字,看著趙興問完,徑直走了進去。
她一進去,先聽見裏麵一群女人嘰嘰咯咯的笑聲,再聞聲看去,在那群女人的中間的,不是趙晏捷嗎。
他居然在女人堆裏。
瞧瞧他,正眉飛色舞地給這群女人講解如何辨別古董的真偽,講得風生水起。
杜小鳳全身血液沸騰直衝腦頂,在她看來,晏捷這就是在大庭廣眾下跟大姑娘小媳婦打情罵俏。
“不願意理我,反倒跟別的女人聊得興起!”說罷,把兩包臊子朝晏捷劈麵打過去,似下起了一陣“肉雨”。“你今日休想回家!”她轉身走掉。
“哇呀,馬先生,這人是誰呀?”被一陣“肉雨”淋得躲開的女人們紛紛禁不住問。“我的天,脾氣真是暴!”
“是我渾家。”晏捷摘著淋在衣裳上的“肉雨”
“呀,真是美貌有餘溫柔不足。馬先生,我們同情你。”她們隻知道他叫馬一角,是她們的藏友,卻並不知道他是個王爺。
“不是我批評你,興兒,誰讓你帶她過來的!”出了采石居,趙晏捷騎在驢上數落趙興道。
“是老爺子非要跟著來的,我敢說個不字嗎。”趙興一陣委屈。“爺,您說老爺子真的會把我們關在門外嗎?”
“她敢,反了她了。”
她不敢嗎?趙興捫心自問。
主仆二人到了王府外麵,沒想到朱紅色大門居然真的緊閉著。
眼看著天色已黑,深秋的涼風陣陣襲來,晏捷趕緊下驢,去推推大門,大門紋絲不動。
“她……她憑什麼不叫我進門,這……這到底是她的家還是我的家。”趙晏捷不敢相信地看著趙興。“什麼人哪這是!”
“王爺,叫他們開門是不現實了,咱們莫不如爬牆進去吧?”
“怎麼爬?”趙晏捷抬頭看看朱紅色的高牆,“你不會以為本王會飛簷走壁呢吧。”
“王爺,您可以站在驢上啊。”趙興提醒著:“攀住牆頭。”
“這……這似乎太不靠譜。”
“王爺,翻過去的話咱們就能回家啦。”
心動不如行動,晏捷最終在趙興的協助下,踩在驢背上,爬上了牆頭;可是牆太高了,他根本不敢跳。
就在此時,他們鬼鬼祟祟爬牆的一幕可是被一個鄰居看在了眼裏,“有小偷。”接著她又大叫了一聲:“抓小偷啊!”
“興兒,哪裏有小偷?”鄰居指的是他,晏捷卻渾然不覺,還問呢。
在準備閉眼孤注一擲跳過去時,他見許多人擦拳磨掌地是衝他們衝了過來,不料一緊張手沒抓牢,突然一下子栽了下來。栽進王府裏麵也就算了,這樣不但進了家門也免了皮肉之苦,可他偏偏栽到了牆外,結果和趙興誤被當成小偷,遭了圍毆。
趙興隻能告訴這幫人,他們爬牆是為了進家門。然而鄰居們哪裏肯信,最後還是杜小鳳聽了王府仆人稟報王爺在外麵出事了,出來解釋,這幫人才停止了毆打。
鄰居們走後,杜小鳳看看鼻青臉腫的晏捷,不發一言,反身便叫仆人關緊了大門。
“她……她什麼意思啊!”晏捷看著自己都這樣了,還被拒之門外,於是坐在門前石階上氣憤憤地跟趙興麵麵相覷。
披青掛紫的主仆二人就這樣呆坐著。眼看著夜越深,天氣越冷,凍得趙興都打哆嗦了。
“爺,我冷。”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晏捷下定決心,“興兒咱走。”
“去哪?”
“擷芳樓。”
深秋的夜裏,大街上涼風陣陣,冷冷清清的,擷芳樓倒是暖意融融,熱鬧非凡。
趙晏捷一進了夏侯海棠的房間就跌坐在椅子上。
“王爺,你這是怎麼了?”夏侯海棠趕緊放下《鶯鶯傳》,拿出藥箱來到晏捷麵前。“快給我看看,誰把你跟興兒打成這樣的?”
“要不是她不許我們進門,我們也就不會這樣了!”盡管夏侯海棠的力道很輕柔,但晏捷還是感到青紫處一陣陣疼痛,一邊齜牙咧嘴,一邊說道。
“是你夫人嗎?她憑什麼不許你回家!”
“還不是因為碰見王爺跟幾個女人聊天了。”被夏侯海棠無意間觸碰到了自己的青紫處,趙興也是齜牙咧嘴的。
“還是個醋甕!”夏侯海棠嘲弄了杜小鳳一句。“興兒,不是我說她,她也是太咬尖了,那府邸是你王爺的,王爺才是一家之主,她憑什麼不叫回去。我倒真想去會會那個難纏的潑婦,看看她究竟是長了幾個腦袋幾隻手。”
“姑娘去不得啊,我們老爺子在奇寶山的時候那是有一號的烈貨,惹不起呀。”
“她真有那麼不好惹?”
“姑娘你想想,老爺子的心腹我不敢惹, 王爺的心腹老爺子的就敢惹。”趙興煞有介事地給夏侯海棠講著:“提起我們老爺子來啊,那真真是,翻起臉來,可不認人的,氣運丹田,罵人的話張口就來。”
“那王爺,畢竟你是她相公,如何管不得她呢?盡著她毆,罵、欺、打,撒潑耍橫放刁,像什麼話?被人家笑話的!”
“有什麼辦法,誰叫我趙晏捷是個窩囊廢呢。”晏捷唏噓過後看著趙興,“興兒,你沒把我常常來這裏的事情告訴她吧?”
“可不我瘋了,拿草棍兒戳獅子的鼻子眼兒,又往獅子口裏探頭去呢。”
“王爺,你跟興兒就先在這裏住下吧,我不信她還能永遠不許你們進門。”
* * *
翌日天剛亮,杜小鳳戴著鬥笠出了王府大門,不料碰上了九王爺。
趙宗佖聽探子回報說趙晏捷杜小鳳夫婦又鬧矛盾了,才早早地等在這裏,想把水攪得再渾一點。
“弟妹,十四在嗎?”他知道趙晏捷不在,還明知故問。
“不在。”杜小鳳懶得理他。
“弟妹可知道十四一大早去了哪?”
“你們哥們弟兄不是常在一處,你反倒來問我。想找那個酷斃帥呆,能說會道還幽默的下流胚子太容易了,到女人堆裏去,一準找得到。”杜小鳳哼笑道:“喝點小酒小茶,做點小詩小畫,跟幾個女人聊聊天,打情罵俏的過一天。”
“十四經常到擷芳樓去,弟妹你早就知道啦?”趙宗佖故意如是說,雖然他不確定杜小鳳知不知道這件事。
“擷芳樓是什麼地方?”她記得趙興告訴她趙晏捷去的地方叫采石居,並不是什麼擷芳樓。
“原來弟妹你不知道啊,那就當我什麼也沒說。”趙宗佖故意把話說一半,留給杜小鳳自己去捉摸。擷芳樓是什麼地方,他不相信她打聽不出來。
等趙宗佖走了,杜小鳳果真返身回府問炒豆擷芳樓是什麼地方。
“我的媽呀!”炒豆訝異,“老爺子你不會連擷芳樓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吧,那是……是城裏最有名的青樓呀。”
“就是妓院……妓院呀。”
“你說什麼?”
“什麼是青樓?”
她的丈夫居然去那種下流地方,這是真的嗎?不,不是,她不信。她的丈夫雖然不靠譜,但是那種地方還是絕不會去的。趙宗佖的話怎麼能信得呢。
“老爺子,你怎麼問起擷芳樓了?”
“方才我碰到九王爺,他問我丈夫去了哪,我告訴他到女人堆裏找,結果他便說丈夫去擷芳樓的事難道我知道了。”
“老爺子,九王爺的話不能信吧?”
“我也知道不該信,可是他的話似乎不可能是假的。我不放心,無論如何得去看看。”說罷,她大步出了屋子,出去時順手攜走了殺豬刀。
杜小鳳一路提著刀大步走,一路打聽擷芳樓,她的臉上越來越陰沉。到了擷芳樓的時候,她雖不認得匾額上的三個大字,但下意識抬頭看看,料定必是這裏無疑了。
雖然是一清早,還未到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時候,但依然影響不了擷芳院的迷人氣氛。一頂頂轎子來去如飛地接送“恩客”,立即有身披薄紗的女子含笑迎送,“祝大爺有個難忘的一天。”嫖客們趁機又摸又親,上下其手。
這一情景簡直不堪入目,杜小鳳麵紅耳赤,同時也一肚子憤恨地進了正廳。
這裏是個充滿胭脂味的熱鬧地方,有太多的女子倚門賣笑,太多的女子紈扇輕搖,靠在這欄杆之上秋波頻送;樓上樓下,妓女跟嫖客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
頓時,小鳳的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衝到頂門,心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捺不住,眼眉下的一彎秋水閃耀著火焰。
她剛想掉頭就走,突然又站住了,一定要看看晏捷在裏麵幹什麼,若他真的跟外麵的嫖客一個德性,她不用手裏的殺豬刀在他身上戳上幾個透明的窟窿,就不姓杜。
趙晏捷此刻是否恰巧在擷芳樓,要知後來之事,還要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