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若秀如夢初醒,回眸怔怔地望了妙玉半晌。“妙玉、妙玉!哇!”她驀地反手抱住妙玉,放聲大哭。
姐姐不要他,他卻還一直念想著。
誰又知道她的委屈。
他隻看得見他一人的愛,隻顧著他一人的心。卻也不問問她的愛她的心。
她與他同床共枕,她為他生兒育女。
他還是要惦記著姐姐。
他……怎對得住她啊!
哭聲漸漸轉為斷斷續續的抽泣。又過了一陣,穀若秀止住哭聲。
她抬頭看向那坐著一聲不吭的蘇意,把心一橫,道:“你我夫妻一場,本就無恩愛,談不上恩斷義絕。可我們就流雲這麼一個女兒……”接過妙玉遞的手絹,將一麵的狼狽小心擦幹淨。
“我隻有流雲這麼一個女兒了……”走到蘇意麵前倏地跪下,“老爺,念在畢竟是夫妻一場的份上,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們苦命的女兒吧!”又哭著要磕頭,被蘇意攔住。
他又何嚐忍心見女兒肝腸寸斷。要論及痛心,他的痛並不比她少。他失去的不隻是女兒。
“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天子要人,誰敢不給?抗旨可是要滿門抄斬!”蘇意滿心戚戚,搖首歎道,“事到如今,我們也隻能是認命了!你去開導開導流雲,讓她……”他頓住,別過臉環顧滿屋的狼藉,心下某處隱隱約地揪痛,“眼下她既已作了娘娘,聖皇還賜了封號,大局已定。你去告訴她,無論她放不放得下,為了蘇家上下,為了她自己,也隻能是放下。”
穀若秀淚光閃閃凝著蘇意,雙手激動地抓住他的膝蓋,“孩子都要生下來了,忘記……談何容易啊!”想到他忘了姐姐大半輩子也是忘不了,想到她愛了他大半輩子也是愛得好苦,又想到她的女兒命裏竟也要受這等罪,眼淚不禁簌簌地掉。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當初她倒是寧願他沒有解了那“絕情香”……絕情香……如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穀若秀恍然驚喜道:“老爺……絕情香……我們還有絕情香!”
絕情香乃穀家曆代秘傳神藥,是一種讓你隻記得天地卻獨獨忘了一人的迷藥。
當年,蘇家長子無端暴斃。不久,姐姐就讓人把蘇意送了回來。
蘇意醒來後,竟不知穀若素是誰。
蘇家起初是驚,遍尋名醫過府出診,卻找不到個究竟。眼看蘇意回府好長一段時間了,身骨硬朗,無病無痛,蘇家才漸漸安心下來。
事情蹊蹺,瞞得住蘇家,卻瞞不住穀家。
她當然知道蘇意那是中了“絕情香”。姐姐天資聰敏,爹爹早就把“絕情香”傳授於她。
她隻是沒料到姐姐竟把“絕情香”用在了蘇意身上。
蘇州城裏,有誰不知蘇家二公子花心倜儻,哪家的閨女不是絞著手帕日夜地盼著,蘇家派媒婆上門來說親。
蘇州女子爭著嫁的男子,她穀若秀當然也是愛。
偏偏,蘇意卻獨獨中意她的姐姐。
她愛他,卻隻能是眼巴巴地望著姐姐三天兩頭地偷溜出府,去赴他的約。
後來,姐姐愛上了別人,還不顧爹娘極力反對,跟著那人離開了蘇州。
天知道那時候她是多麼的歡喜。
卻不知又為何,姐姐一人回來蘇州,不回府,倒是住進了蘇家。
那陣子,她夜夜鬧失眠。後來聽到姐姐竟將他拐走的消息,她倍受打擊,還大病了一場。
之後,蘇家大哥無端暴斃。許是姐姐也聽說了,心中愧疚,才對蘇意用了“絕情香”,請人送他回蘇家。
他……真的忘了姐姐,忘得幹幹淨淨。
他卻還記得她,記得所有人。
可那時候,她是多麼的希望他連她也不記得了,不記得,唯有不記得,才證明在他的過去裏,他的眼裏不隻是看得見姐姐一人,還有她,還有穀若秀。
愛情會因為卑微到絕望,而脫變成一種自我保護的驕傲。
是她!是她求了爹好多天,到最後絕食暈倒,爹才肯給她“絕情香”的解藥。
是她親手把那解藥喂他,讓他重新記起了穀若素。
漫長的過往,回憶不過是一個瞬間。穀若秀直起身,哭著笑道:“有救了,我們蘇家,我們的女兒,通通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