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新世紀中國少數民族電影的現代性轉型(3 / 3)

二、從“民族性”走向“現代性”

新世紀以來,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對故事的講述不再局限於某個民族,而是開始關注人類普遍的經驗與情感表達。

在劉傑的《碧羅雪山》中,傈僳人傳統的鄉規、政府的動物保護政策、人們的現實利益需求導致彼此之間的種種齟齬,涉及的範圍不僅僅是某個具體族群,還有國家乃至全球的生態問題。《靜靜的嘛呢石》這部影片在集中表現藏區百姓宗教化的日常生活的同時,並未回避現代化進程對傳統生活方式的衝擊,最明顯的便是古老的藏戲和大眾傳媒時代的電視劇這一矛盾。但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並不是二元對立的矛盾體,它們之間更多地表現為一種並行不悖、各得其所的關係。導演將莊嚴神聖的宗教世界與世俗性的日常生活編織成一種融合、交織的存在,讓觀眾看到了藏族世界的宗教、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相遇時所產生的碰撞、磨合和吸納。這種態度,恰恰體現出導演的包容和自信,他想告訴觀眾的是:現代化帶來的新事物未必就是洪水猛獸,有強大傳統文化和信仰支撐庇護的西藏人應該會找到一條平衡發展的道路。

哈斯朝魯的《長調》講述了蒙古族長調歌唱家其其格離開長風大漠的阿拉善到北京發展。隨她一同到北京的丈夫巴圖因為時刻思念草原,感覺到背井離鄉的孤獨,在一種迷茫的狀態中出了車禍,經曆了喪夫之痛的其其格失去了歌唱的能力。在額吉的勸說下,她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回到草原額吉的家。失去母駝的小駝羔沒有奶吃,額吉和其其格決定去找一隻母駝給它喂奶。村長把母駝送給額吉,母駝卻不肯喂駝羔奶,額吉唱起長調《勸奶歌》。歌聲中,母駝漸漸放鬆,駝羔眼看就能吃到奶水了,額吉卻已經沒有了唱歌的力氣,這時其其格接著唱了起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又能唱長調了。母駝流下了淚水,駝羔終於吃上奶了。《長調》依然延續了蒙古族題材影片經常會出現的“受困的女性,無能的男性”的情節設置:其其格的丈夫在影片開頭就遭遇車禍,她的父親一直臥病在床——寓意著蒙古族傳統文化在遭遇現代文化衝擊後的衰微。而女性依然是文化的守護者,表現出很堅韌的一麵。導演以一種民族寓言的形式展現了內蒙古民族文化在現代化轉型中的陣痛和憂思,並寄寓了某種希望,那就是傳統文化不僅可以成為與現代br西方文化和諧並存的事物,而且也是最後能夠尋求慰藉的精神家園。譬如,電影中長調《金色草原》和交響樂團在舞台上一起出現,為觀眾帶來了無比的震撼。交響樂是西洋音樂的產物,長調則是蒙古族文化的旗幟,兩者的結合恰恰為古老的文化帶來了新的生命力。不妨說,哈斯朝魯通過《長調》傳遞了“某種抽象色彩——一種對於某種文化內部本質(比如長調千古悠悠的悲情與豪氣)的觸摸,一種對於任何文化中某些因素在曆史長河中必然蒼老與衰落(比如遊牧文化在工業社會中失去其金戈鐵馬的風采)的嗟歎,一種對於不同民族文化、人與自然、肉體與精神和諧相處的訴求”。任何一種民族文化的優秀成分都會具有堅韌的生命力,它不會因為外界環境的變化輕易就死亡消逝,與其悲鳴,不如積極應對;與其抱守殘缺,不如擁抱時代。

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現代性還體現為創作回歸現實理性。首先,以理性的態度,辯證地看待民族地區在新的社會曆史條件下的現實狀況既有和諧進步的一麵,也有貧困滯後的一麵;其次,既要認識到少數民族同胞在新的現實條件下精神麵貌煥發出的新特質,也應看清阻礙民族複興與發展的積習。創作者需要正視民族“現實”,在遵照電影藝術敘事規律和法則的前提下,對民族生活進行真實地刻畫,努力在美學境界上促成民族主體性和現代性的融合。要做到這一點,創作者必須和他的題材之間有著密切的聯係,完全熟悉他所描述的情況。誠如黑格爾所言:“如果詩人自己的精神和他所描述的民族生活和事跡所產生的那種精神根本不同,那就會產生一種分裂現象”。

新世紀以來,少數民族題材影片秉持著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聚焦小人物的生存處境和文化抉擇,表現他們的精神狀態、理想追求,不僅主題內涵有所深化,藝術水準也在不斷提高,很多影片帶著清新雋永的藝術氣息。像《童年的稻田》一開始,用一個長大成人的女作家的口吻誦讀童年日記,每篇日記的開始都帶有農村節氣,演示了稻穀從曬種、播種、插秧、抽穗到成熟收割,甚至做成米飯和粽子的全部過程。對一種以農事、節氣為依托的農村文化進行了細膩的刻畫,表達了對農耕文化的款款深情。

本章小結

少數民族電影是中國電影史上一個獨特的組成部分,對少數民族電影的現代性問題的闡釋,是麵向新世紀探討中國少數民族電影存在空間與發展路徑的一種必要方式。當前,最迫切的問題在於尋找到一個少數民族電影現代性曆史經驗的當代表達形式,以麵向未來的姿態在不規避存在危機的前提下尋求這一特殊電影類型的發展空間。換言之,在全球化的視野下,應放下文化本質主義以及狹隘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的諸種誤區,而以一種現代性、開放性的文化理論視閾來思考少數民族電影的話語表達。

現代西方文化思想體係之所以具有活力,原因之一就是它不斷地把“他者”包容進來。全麵思考不同社會經濟係統和文化係統的相關性和相依性問題,認識一個相互關聯的世界,對一個多元的價值和政治係統進行烏托邦式的探尋,而這個係統允許具有根本差異性的生活方式和主體立場的共存。少數民族電影應逐漸擺脫傳統與現代、我族與他族的對立思維和狹隘觀念,將獨特的民族文化置於現代社會轉型的語境中來思考,展現各民族之間的文化融合、適應和調整,從人類、普通人性、全球的眼光來思考問題,才會獲得其他民族、其他宗教傳統的文化人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