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燕之交,仿佛想像有一片甌脫樣的。到了春秋下半,憑借治水法子之進步,(即是堤防的法子進步,所謂以鄰國為壑)這一帶“河濟間之沃土”始關重要。這樣的一塊地方,當然不能成為早期曆史中心的。至於山東半島,是些山地,便於小部落據地固守,在初時的社會階段之下,亦難成為曆史的重心。

隻有這個大平原區的南部,即是西起陳、東至魯一帶,是理想的好地方。自滎澤而東,接連不斷的有好些蓄水湖澤,如荷澤孟諸等,又去黃河下遊稍遠,所以天然的水患不大,地是最肥的,交通是最便當的。果然,曆史的重心便在此地排演。太昊都陳,炎帝自陳徙曲阜。(《周本紀正義》引《帝王世紀》)曲阜一帶,即空桑之地。

窮桑有窮,皆空桑一名之異稱。所謂空桑者,在遠古是一個極重要的地方。少昊氏的大本營在這裏,後羿立國在這裏,周公東征時的對象奄國在這裏,這些事都明白指示空桑是個政治中心。

五祀之三,勾芒、蓐收、玄冥,起於此地。(《左傳》昭二十九及他書。)後羿立國在此地。此地土著之伊尹,用其文化所賦之智謀以事湯,遂滅夏。此地土著之孔子憑借時勢,遂成儒宗。這些事都明白指示空桑是個文化中心。古代東方宗教中心之太山,有虞氏及商人所居之商丘及商人之宗邑蒙亳,皆在空桑外環。這樣看,空桑顯然是東平原區之第一重心,政治的及文化的。

在東平原區中,地位稍次於空桑之重心,是鄣。鄣讀如衣,衣即是殷。(見《呂氏慎大覽》高誘注)殷地者,其都邑在今河南省北端安陽縣境,湯滅韋而未都,其後世自河南遷居於此。在商人統治此地以前,此地之有韋,大約是一個極重要的部落,所以《詩商頌》中拿他和夏桀並提。

商人遷居此地之目的,大約是求便於對付西方,自太行山外而來的戎禍,即所謂鬼方者,恰如明成祖營北平而使子孫定居,是為對付北韃者一般。商人居此地數百年,為人稱曰殷商,即等於稱在殷之商。末世雖號稱都朝歌,朝歌實尚在鄣地範圍,所以成王封唐叔於衛,曰“封於殷虛”。

(定四)此地人周朝,猶為兵政之重鎮。(看白懋父敦等)又八百年後人於秦,為東郡,又成控製東方之重鎮。到了漢末,鄴為盛都,五胡時,割據中原者多都之,儼然為長安雒陽的敵手。

在西高地係內,正中有低地一條,即汾洛涇渭伊雒人河之規形長條。此長條在地形上之優點,地圖已明白宣示,不待曆史為他說明。他是一群高地所環繞的交通總彙,東端有一個控製東平原的大出口。利用這個形勢成為都邑,便是雒陽。如嫌雒陽過分出於形勝的高地之外,則雒陽以西經過殽函之固,又過了河,便是安邑。

雒陽為夏周兩代所都,其政治的重要不待說。(夏亦曾都雒陽,見《求古錄禮說》)安邑一帶,是夏代之最重要區域。在後世,唐叔受封,而卒成霸業。魏氏受邑,而卒成大名。直到戰國初,安邑仍為三晉領袖之魏國所都,用以東臨中原,西伺秦胡者。河東之重要,自古已然,不待劉淵作亂,李氏禪隋,方才表顯他的地理優越性。

以上所舉,東方與西土之地理重心,在東平原區中以南之空桑為主,以北之有鄣為次;在西高地係中,以外之雒陽為主,內之安邑為次,似皆是憑藉地形,自然長成,所以其地之重要,大半不因朝代改變而改變。此四地之在中國三代及三代以前史中,恰如長安、雒邑、建康、汴梁、燕山之在秦漢以來史。

秦漢以來,因政治中心之遷移,有此各大都邑之時隆時降。秦漢以前,因部落及王國之勢力消長,有本文所說。四個地理重心雖時隆時降,其為重心卻是超於朝代的。認識此四地在中國古代史上的意義,或者是一件可以幫助了解中國古代史“全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