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最後對於民主政治的見解序(2 / 3)

獨秀的最大覺悟是他承認“民主政治的真實內容”有一套最基本的條款——一套最基本的自由權利——都是大眾所需要的,並不是資產階級所獨霸而大眾所不需要的。這個“民主政治的真實內容”,獨秀在這信裏列舉了七項。在同年九月給西流的長信裏,他兩次討論到這個問題:在第一處他列舉“民主之基本內容,無級和資級是一樣”的:

法院外無捕人殺人權。

政府反對黨派公開存在,

思想,出版,罷工,選舉之自由權利等。

在同一信的後文,他做了一張對照表,如下:

(甲)英美及戰敗前法國的民主製

(一)議會選舉由各黨(政府反對黨也在內)……發布競選的政綱及演說以迎合選民的要求,因選民畢竟最後還有投票權。開會時有相當的討論爭辯。

(二)無法院命令不得捕人殺人。

(三)政府的反對黨甚至共產黨公開存在。

(四)思想,言論,出版,相當自由。

(五)罷工本身非犯罪行為。

(乙)俄德意的法西斯製(原注:蘇俄的政製是德意的老師,故可為一類。)

(一)蘇維埃或國會選舉均由政府黨指定。開會時隻有舉手,沒有爭辯。

(二)秘密政治警察可以任意捕人殺人。

(三)一國一黨,不容許別黨存在。

(四)思想,言論,出版,絕對不自由。

(五)絕對不許罷工,罷工即是犯罪。

在這張表之後,獨秀說:

每個康民尼斯特(適按:獨秀似不願用“共產黨”的名詞,故此處用譯音)看了這張表,還有臉咒罵資產階級的民主嗎?宗教式的迷信時代,應當早點過去,大家醒醒罷!今後的革命若仍舊認為“民主已經過時,無級政權隻有獨裁,沒有民主”,那隻有聽格別烏躪蹂全人類!……

這封給西流的長信是獨秀在病中“陸續寫了廿餘日才寫好”的,全文有五千字,其中有三千多字是討論“民主政治”的。我覺得這封信是中國現代政治思想史上希有的重要文獻,所以我要多介紹幾段。

獨秀說:

關於第二個問題(即民主政治製度問題),我根據蘇俄二十年來的經驗,沈思熟慮了六七年,始決定了今天的意見。

這是他自己的引論,下文他的意見共分六段,我現在摘引我認為最精采的幾段。他在這幾段裏,反複陳說民主政治的重要,往往用俄國革命以來的政製曆史做例子。他說:

如果不實現大眾民主,則所謂“大眾政權”或“無產階級獨裁”必然流為史大林式的極少數人的格別烏製。這是事勢所必然,並非史大林個人的心術特別壞些。

這是很忠厚的評論。向來“托派”共產黨總要把蘇俄的一切罪惡都歸咎於史大林一個人。獨秀這時候“已不隸屬任何黨派”了,所以他能透過黨派的成見,指出蘇俄的獨裁政製是一切黑暗與罪惡的原因。獨秀說:

“史大林的一切罪惡,乃是無產階級獨裁製之邏輯的發達。試問史大林一切的罪惡,那一樣不是憑借著蘇聯自[一九一七年]十月以來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權,黨外無黨,黨內無派,不容許思想出版罷工選舉之自由,這一大串反民主的獨裁製而發生的呢?”

獨秀自己加注釋道:

這些違反民主的製度,都非創自史大林。

他又說:

若不恢複這些民主製,繼史大林而起的,誰也不免還是一個“專製魔王”。所以把蘇聯的一切壞事都歸罪於史大林。而不推源於蘇聯獨裁製之不良,仿佛隻要去掉史大林,蘇聯樣樣都是好的,——這種迷信個人輕視製度的偏見,公平的政治家是不應該有的。蘇聯二十年的經驗,尤其是後十年的苦經驗,應該使我們反省;我們若不從製度上尋出缺點,得到教訓,隻是閉起眼睛反對史大林,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史大林倒了,會有無數史大林在俄國及別國產生出來。在十月[革命]後的蘇俄,明明是獨裁製產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產生獨裁製。

獨秀所主張應該恢複的民主製度,即是他屢次列舉的“民主政治之基本內容”。他在一九四〇年十一月寫成《我的根本意見》一篇論文。又給這個基本內容作一個更簡括的敘述:

“民主主義是自從人類發生政治組織,以至政治消滅之間,各時代(希臘,羅馬,近代以至將來)多數階級的人民反抗少數特權之旗幟。‘無產階級民主’,不是一個空洞名詞,其具體內容也和資產階級民主同樣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會,結社,言論,出版,罷工之自由。特別重要的是反對黨派之自由。沒有這些,議會與蘇維埃同樣一文不值。”(《根本意見》第八條)

獨秀在這一年之內,前後四次列舉“民主政治的真實內容”,這是最後一次,他看得更透徹了,所以能用一句話綜括起來:民主政治隻是一切公民(有產的與無產的,政府黨與反對黨)都有集會,結社,言論,出版,罷工之自由。他更申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