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在諸多先賢同擠中,論及到北方南方,忘不了拉出法國哲學家丹納所言立論,文學的種族、環境與時代的三要素,決定了她的性質她的麵貌。當天闊地遠、大漠落日、古道孤煙的蒼涼,同征夫淚、羈旅情懷、金戈鐵馬、號角連營,發為心聲,融會為文學,是一種高亢昂揚、感天泣地的詩篇;而小橋流水、杏雨江南、風行荷上的物華風情,造就了一種婉轉曲致、神秘詭誦的文學魅力。前者有急公好義豪俠之氣,而後者多是陰柔細膩的纖巧。這大致成為數千年來兩種文學的基本特色。在今天的文學中如果單是從其風格情態來看,仍然是北方雄渾與南方的綿密,大江東去的浩氣豪氣同“綠楊蔭裏”的靈動和清麗曼妙的區別。
但在文學最本能的意義上,北方長期以來的重教化的功用,人世情結,帝王之氣,揮斥方遒的政治意識,又使得文學具有老大不掉的經世致用的人世之風,每每在“致君堯舜上,更使風俗淳”的理想中,寄寓著文化的功用意識,寄寓著高歌豪邁的人文抱負。而南方的文化民間性的特色,重商的傳統,致使文學的娛樂性突出。這曾經為眾多論家所涉及的文化特色,至今仍然是我們考察這兩種文化、兩種文學的基本點。
也可以說,在當代文學的發展中,我們看到的是,由傳統文化衍生出來的南北文化差異在今天仍複如此。我們還看到,從北方的文學領地上,那邊關的詩情勃發,那黃土地上征服大自然的心聲,那中州大地上人們對曆史的話問,那關中地方對民族精神的開掘,都無一例外地把當今文學的社會性功能發揮到極致。這無疑形成當今北派文學的主力軍。而從南方文學的方陣中,我們也不難找尋如上的文學景象,可是,南國變化流動的生活,多化為文學精細的情調,廓大荒寥的背景,在清新而輕盈的文化因子中,多浸潤出風動蟠轉的哲思,數千年來屈子行吟的奇崛浪漫和六祖慧能的禪意高妙,把南人堅韌頑強、精細覃思、生生不已的精神,揉合到文學的情致上。北方的文學多是內容上的氣勢雄渾,所謂燕趙多慷慨之士,臨風悲歌,壯懷激烈,蕭蕭水寒,成就一世文名和英名;而南方的文學則在情調和形式的精致上,多有變化和創造。當然,這就是相對而言。當一種沉鬱渾然的文學之氣象,與另一類陰柔翡龔的文學風格出現在不同地域方位的同時,我們看到的是,婉約和豪放的區別,透過表裏我們看到的是文心文氣的不同。與此相類的是,北方的文學注重的是傳統,是宏大的規模,鴻篇巨製,從司馬遷的史傳到明清四大古典小說的大場麵,都是以宏闊的篇幅和縱覽生活的筆力,宣示了北方文學的思想的穿透力,而南方的陰柔清麗、神秘而狡黯的氣韻內涵,在靈動精致上,留給曆史的是清幽峭麗。以散文為例,北方的遊俠孤傲的靈魂,與南國的“夕陽下的小女人”情調,最顯明地劃出了自古以來“秋風胡馬塞北”、“杏雨春風江南”的不同。文學北派南風,千年以降,在最基本的風格上,是一陰一陽的比照互補,是一種對比中的美麗。
這數千年的南北文學的傳統風格其變異十分的沉滯遲緩,也就是說,在基本的兩極風格中,北派與南派,基本葆有著原生的文學情態,這也應和著所謂文學發展的時代性、人文傳統和地域特色的說法,而在一個信息時代,一個新的文化精神觀照下,這種老大的風格,也同我們今天對文學本體的理解發生變化一樣,不可避免地有些許的變異。這個變化和變異,也增加了論者們專門從地域性考察文學的難度。沒有了過去那種徑渭分明的文學分野,沒有了過去顯見的差異。更不用說,在同世界文學的一體化進程中,東西方文化的撞擊和交流,改變了傳統意義上的封閉性,也發展了對文化的認識。
幸也,憾也,不太好說。
▽三
京派文學如果作為一個專有名詞,她的存在更多的是研究的意義,換句話說,所謂“京派”,早已名存實亡。京派文學,我以為,從老舍一脈就走向式微。北京作為文化重鎮的人文內涵,作為首善之區,其政治文化中心的地位,在文學的認宗立派方麵,占有絕對的天然優勢。這容易造成一種錯覺,無論京派是否還能成學立派,是否還有繼承者,是否還有代表派別和學說的真功夫,在某些習慣思維者那裏,仍把她作為一個流派來信奉。
所以,如果說京派曾作為曆史上一個文化現象存在過的話,而今這個文化的流派已成為零散的碎片,作為文學更是沒有一種特定的內涵,缺少代表特有的文化內涵的作品和作家。僅是那種寫地方土著生活,或者描繪京城都市的斑斕光影,是不足以構成文學特有的陣勢的。另一點,主要的是,如今描繪北京大都市文學或文藝的,其主力軍都是一批新生的作家們,他們對作為北派文化的代表京派文學多是從逆反的思維出發,如果說有所繼承和借鑒的話,是它的戲謔性和幽默感。在同樣描寫都市生活的文學中,京城的作家們調侃味濃於滬上作家和南方作家。同樣,首都的權威意識,天子腳下的皇都意識、政治情結、自負情結和老大情結等等,熔鑄了京城作家們的敢言敢寫的勇氣。當代文學史上的最主要的幾類文學現象,都少不了北京作家的參與。說京派的不複存在,還有一點是,首都的文化人大都是來自外地,從出生來說,南人居多,而在京都實際上是兩撥人..一是屬於北京市轄,這類人又多是本地生長,從地段上劃分是地道的京派骨幹;一是生活在北京,而工作在中央機關,純“北京意識”弱少,他們從五湖四海來,大部分是南方人,對北京本土文化不熟悉,相融也太難,而且這類作家創作生產力也較旺盛,無形中對形成本地文化流派是個耗散。目前,形成京派文化的合力業已消散,盡管京城文學當中,曾有過少數的創作集體,也出現過共同創作打響了的作品,比如,運河文學,但是,由於缺少相近的文學主張和文學實踐,人員成分紛雜,也就難以再現一個流派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