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寫他們!(2 / 3)

那幾天,作為東道主,潘軍用他能夠想到的辦法,讓這些來自各地的作家們,坐鎮海南談文學,把這個“藍星筆會”弄得像模像樣。對這個會議,印象是麵對市場經濟的衝擊,作家們感歎這變化之快,有點出乎意外,會上,就文化的商品性與市場化也多有涉及,記得開了兩個半天的會,在一個圓桌似的會上,大家都認真,說三道四,有大言滔滔,有隨意即興的,對當時商品經濟和市場化的社會現實,有著較為敏銳的感悟,會議好像沒有太集中的主題,也沒有形成什麼統一的結論,有點神仙會的味道,其本意是主辦者想借此活動,讓大家聚會海南。無論怎樣的初衷,這有點民間味道的筆會,在當時以較大的陣營和規模,形成了影響。日後幾天到三亞發生的小插曲,更是讓這次筆會增加了談資,讓人難忘。當然,也有通常的旅遊采風。隻是去了三亞,天涯海角邊上沐浴椰風蕉雨,文學也變得可愛。汪曾棋老先生那時酒量很在狀態,酒後多有妙語,他幾次同範小青、張欣等女士比試酒量,雖有夫人在旁管束也無妨,常常是興味盎然,酒意闌珊。最可記憶的是,在三亞一個好像叫唐朝還是唐都的酒店,淩晨時分,在睡意沉醉之時,同住一屋的葉兆言、格非,突然被闖進的蒙麵者噴了迷藥,眼睜睜地看著被搶走了兩塊手表,所幸人沒有什麼傷害。這樣一個正規酒店卻被人擰開門鎖盜竊,聞所未聞,雖然獲賠了,但淩晨驚魂,讓筆會結尾時有了高潮。

在這次筆會上,也是地主的韓少功,幾天的會都參加,記得還邀請大家去他家做客。那時候,他從湖南到海口,住在海南師院。可能以前在什麼會上,我們見過,卻沒有深人交往。但在海口一見如故,在他家我向他索稿。他答應要挑出文章在我回程時帶走。過後,在賓館的會上,他說好拿來文章的複印件,可是,不小心放在摩托車後麵弄丟了,他說是在上樓的一會兒工夫,被小偷當寶貝順走。

這樣,本來當麵給我的文章,被小偷攔劫後,改由他郵寄,就有了這封信件。因禍得福是也。讓我感動的是,他重新把那感言文字回憶下來(按當時我們的統一要求,每個作家提供數百字的散文觀),隨信寄來了三百字的“散文觀”。可惜的是,當時排版印刷都是手工,一些原稿送到車間揀字後了無蹤影了。

少功寫的“感言”,還有個題目《不敢隨便動筆》。文字不長,照錄如下:

散文是最自由的文體,是最迫近日常生活和最不講究法則的文體,也就是說,是技術幫不上多少忙的文體。散文是心靈的裸黴和祖示。一個心靈貧乏和狹隘的作家,有時候能借助技術把自己嬌飾成小說、電視劇、詩歌、戲曲等等,但這一寫散文就深深發休,一寫散文就常常寡餡。如同某些姿色不夠的優伶,隻願意上妝後登台。靠油彩博得愛慕,而不願意卻妝後在亂糟精的後台會客。

造作的散文,無非就是下台以後仍不卻妝,仍在裝腔作勢,把劇中角色的優稚或怪誕一直演到後台甚至演到親朋戚友的家中。

這樣看來,散文最平常也最不容易寫好。成效與否完全取決於心靈本身是否具有魅力。

我本庸才,因此從來都不敢隨便動筆寫散文。

韓少功提供了兩篇作品:《作揖的好處》《然後》。這兩篇散文風格各異,前者以說理為主,從五個方麵來論及作揖這個當時被熱議的一種禮儀的“好處”,行文犀利明快,簡捷思辨。後一篇是懷念莫應豐的文字。“然後”,是他的同事作家莫應豐在彌留之際“冒出的一句疑問”。而這個“然後”的疑問,包含了什麼,對此,少功追問:“然後什麼?逝者如川,然而有後,萬物皆有盈虛,唯時間永無窮盡:…歲月茫茫,眾多然後哪堪清理,他在搜尋什麼?在疑問什麼?”從莫應豐與命運的抗爭,到他不幸染上重病,到最後的歸去,他感歎:“命運也是如此仁慈,竟在他生命的最後的一程,仍賜給他勇氣和純真的理想,給了他男子漢的證明。使他一生的句點,不是風燭殘年,不是腦滿腸肥和耳玻目昏,而是起跑線上的雄姿英發,爆出最後的輝煌。”少功對莫應豐的“然後”,進行了解讀,也是亡友的懷念與紀念。逝者已去,生者寄懷,有深深的糾結和潔問。對莫的懷念,雖是人生的幾個片斷,一個耿直而純真的小說家,躍然而出。這就是少功散文的力道。

散文可說是韓少功的副業,他認真,“不隨便動筆”,卻成績卓然,僅列舉篇名就可知他的收獲,計有:《麵對神秘而空闊的世界》(浙江文藝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夜行者夢語》(上海知識出版社一九九三年);《聖戰與遊戲》二九九四年),《心想》(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六年;《靈魂的聲音》(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六年);《世界》(湖南文藝出版社一九九六年);《韓少功散文》(兩卷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一九九七年);《完美的假定》(昆侖出版社二00三年);《閱讀的年輪》(九州出版社二00四年)等。

少功的散文作品,我以為,當年的《靈魂的聲音》《完美的假定》以及晚近的《山南水北》幾部,較突出地反映其散文特色。他多是以思想性見長,從日常生活、平常故事寫人生,有人文精神的貫注,信手拈來卻含英蘊華。他的語言講究,精致而不幹澀,典雅而不浮華,有張力,多智性,重文氣。不太引經據典,也不掉書袋。可以說,韓式散文已有某種特定的範式,換言之,大眾情懷、人文視角、理性思辨,構成了其散文底色。散文於今,亂花迷眼之中,多有垢病,無論如何,期待散文的知性和理性、識見和文氣,是當下散文界的共識。而這恰恰在少功的作品中相當充分。這多年來,如果將小說家散文排行,他的創作,不僅是蔚為大觀,也是名列前位的。

之後,與少功兄也是在某個會議上打照麵,見麵很少,但他這些年每有動靜,還是很關注的。他小說創作中繼續著先鋒的銳氣與尋根的厚實,兩條路數並立而行,常有佳作,並時不時有較大聲浪。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他較早翻譯的米蘭·昆德拉,成為一時話題;日後的長篇小說《馬橋詞典》,更是有爭鳴與爭議,以及他到湖南淚羅鄉下有如梭羅式的田園耕讀生活,都曾在我的視野中捕捉。近十年來,每年我們都編一套年度優秀散文隨筆,他的作品也常在選中,偶或與他打個招呼,或者也先斬後奏,以為是熟人就沒多介意,自作主張他也不計較,默默中感受到他的美意。

隻是這年頭電腦擠兌了筆,人也獺了,好多美好,隻是在回味和懷想中重複。

三、朱蘇進:南京不曾忘你

必勝文兄:

信悉。彬彬老弟也談到了你們海南行的佳趣,並帶來了你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