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世凱氣焰熏天、炙手可熱的時節,張大帥裝得像個“三孫子”那樣奴顏婢膝,低三下四;可是,待到一年過後,當袁世凱簽訂了“二十一條”,特別是“皇帝夢”破碎了,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之際,張作霖便一改故態,呼號奮發,充當反袁的先鋒,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樣,袁氏病死,黎元洪繼任大總統之後,張作霖照樣官運亨通,被委任為奉天省督軍兼奉天省省長。
這一套閃轉騰挪的肆應功夫,張學良哪裏具備?
又過了十年,郭鬆齡倒戈反奉,徹底失敗,時任奉軍總司令的張作霖,在大帥府舉行慶功宴。文武高官、各界名流,齊聚一堂。大帥容光煥發地致詞、祝酒之後,突然,大廳門扇洞開,四個武官抬進來一隻大皮箱,一個副官趨前敬禮,說:“報告大帥,這隻箱子是從郭鬼子軍部搜出來的。聽候處理。”事情原本是大帥一手策劃的,此刻,他卻假裝不知情,批評說:“你們怎麼趕在這個時間搗亂!箱子裏都是什麼?”副官回答:“報告大帥,箱子裏全是密件、信函,是我們奉軍內部人私通郭鬼子的。”大帥聽了,臉色一沉,怒氣衝衝地說:“這還了得!好大的賊膽!”說完,他掃視一下全場,見個個屏息無聲,空氣緊張得很,便大罵了一通郭鬼子,然後又換成笑容,說:“郭鬼子已經死了,一切了卻;餘者一概不究。幹脆把這些燒掉!不要掃了大家的興!來,來!幹杯!”
這一通收買人心的表演技倆,對少帥來說,莫說是實際做,恐怕叫他去想,他也不會想得出來。
老帥的好戲多著呢,遠沒有演完,還有更精彩的在後麵。
這次慶功會之後,過了三天,老帥又表演了兩出戲:《通電讓賢》、《轅門斬子》。這是在東三省軍政議事會上,主要是處理郭鬆齡事件的善後事宜。
與會者,有總參議、三省的省長、督辦,還有東省特別區的長官,以及師長、處長以上的幾十位高官。一開始,老帥就以低沉的聲調宣布:“今天的會,暫時還是由我主持,由我來向大家做出交代。”接著,他讓秘書長袁金鎧宣讀一份通電,略稱:
作霖才德菲薄,招致戰禍,謹此引咎辭職,還政於民。東北行政暫由王公岷源、軍事暫交吳公興權料理。一俟中央另派賢能主持東北大局,本人甘願避路讓賢。
最先做出反應的,當然是通電中委以重任的王永江(字岷源)與吳俊升(字興權)了。他們心裏透明,老帥這樣做,既是“以退為進”,爭取主動;又能從中測知哪個人存有野心,於是,忙不迭地申明態度,以免招致誤會。王有文人氣質,謙卑地說:“有大帥在,擔當微職,隨時請示,尚可勉為其難;讓我獨當此任,絕難為力。個人事小,國家事大。大帥不出,如蒼生何!”吳氏表麵上粗似麻繩,實際裏細如毫發,趕忙連聲推辭:“我,我,我一天也擔當不了。你不幹,咱們就一塊撂下!”總參議楊宇霆覺得,自己已經牽涉進事件當中——郭鬆齡所要“清君側”,“清”的正是他,此刻不能無所表示。他說:“此役身為罪魁,理應明正軍法,承蒙大帥寬容,從大局著眼,容我戴罪立功,永生難以為報。”接著,又從分析全國形勢入手,說明大帥的絕對權威作用不可或缺,“值此危急存亡之秋,絕非大帥隱退之時”。剩下來的,其他人就是一陣“鴨喧雀噪”,總的調門就是,大帥一退,東北的天立刻就得塌下來。
看看目的已經達到,大帥適時表態:“照大家這麼一說,我還得幹。行!將來若是有人出來主持東北大局,我要立即讓賢。”
大家一看,戲到此處也就落幕了,剛要準備起身,不料,大帥陡然臉色一變,厲聲喊道:“常處長!命令你:立刻乘專車到新民去,把張學良給抓回來,我要親手槍斃他!如果讓他跑掉,我拿你的腦袋是問!”常蔭槐身為軍政執法處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依也不是,違也不是。他和大家都明白,大帥這一招兒,不過是“劉備摔孩子——叼買人心”,是玩兒給大家看的。
隻聽吳俊升說:“過去沒有張軍長還將就,現在離開他,一天也不行……”老帥一跺腳,怒吼道:“你胡說!”可是,吳俊升對張作霖,可說是從頭發梢認清到腳後跟,早看透了其中的“小九九”,於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沒有張軍長,誰去招撫郭軍散兵?散兵還不算,魏益三部下還有兩萬人馬在山海關,若是和馮玉祥一合股,比郭鬼子力量大幾倍。打過來,誰能抗得住?現在,就靠張軍長,他一擺手,那些人就回來了。”說得頭頭是道。吉林督軍張作相剛要站起來說話,就被張作霖製止了。老帥覺得火候還未到,還須再加一把火,於是,自己講了一大篇:
小六子這個損雜種,上了郭鬼子的賊船,講他媽的學科、術科,耀武揚威,裝他媽的洋蒜。這幫損雜種,算個狗屁!
郭鬼子這個鱉羔子,到奉天來,打一個小行李卷兒,有兩個茶碗,還有一個是沒把兒的。小六子說他是人才,我一次就給他兩千塊大洋,給他安家,他感激得把他老婆給我睡他都願意。他自以為有功,在座的誰不比他資格老?湯(玉麟)二哥和我穿一條褲子,出生入死,現在,郭鬼子和他拉平輩……
以下才算進入正題,中心是推崇元老派討郭的功勳。
一罵,一捧,這就達到了激勵部屬、安撫人心、鞏固統治地位的目的。那些跟隨他闖關奪寨的老將聽了,從心眼裏舒服,覺得老帥畢竟心裏揣著他們,這也就足夠了。那麼,最後總得有個打圓場的,好讓老帥下台呀!於是,總參議楊宇霆出麵了,說:“請大帥息怒!還是吳督軍說得對,從大局著想,當今之計,張軍長不但不能法辦,還得授予他統率全軍的大權。至於郭軍叛變,我們大家都有責任,不能怪少帥一人。”
王永江趕緊抓住時機,過來說:“大帥貴體為重,應該為國家保重身體,近來太勞累了,我建議馬上休會。”
吳俊升接上話頭,笑嘻嘻地說:“誰是英雄?我看我們都是狗熊,隻有大帥是英雄!”說著,他就和張作相一左一右,架扶著張作霖離席。可是,張作霖腦袋清醒著呢,並沒有忽略應有的“過場”,一邊走一邊喊著:“免去張學良本兼各職,聽候查辦!”這樣,才算把這台戲圓圓滿滿地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