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尷尬的四重奏(2 / 3)

對於張作霖多次發兵入關,爭奪地盤,屢起戰釁,郭鬆齡始終持反對態度。在第一次直奉戰爭中,奉係吃了敗仗,郭鬆齡上書老帥,苦勸“罷兵息爭,保境安民”,老帥卻置之不理。第二次直奉戰爭取得了勝利,就中以張學良、郭鬆齡麾下的第三軍團出力最大。他們擔負山海關一線主攻任務,擊敗五萬直軍主力,吳佩孚從海上逃命。從此,張、郭聲威大震。事過六十多年,張學良仍然念念不忘:“這次勝利之後,我升上來了。但這次勝利的功勞不是我的,我沒有那樣的能力。實際上,是郭鬆齡在支持著我。”可是,老帥在論功行賞時,卻獨不及郭鬆齡。到了1925年,楊宇霆又竭力慫恿張作霖發動第三次戰役,進關攻打馮玉樣。郭鬆齡聞訊後,憤慨地說:“東北的事情都叫老楊這幫人弄壞了。他在江蘇弄砸了,斷送了東北軍三個師,敗退回來還包圍老帥,再叫我們去賣命,給他們打地盤。這個炮頭我是不再充當了。”

為此,郭鬆齡以養病和觀察軍事為由,偕同夫人暫避日本。在那裏,聽說張作霖派人正與日方商談購置軍火,以進攻國民軍,他當即表態:“我是國家軍人,不是某一個私人的走狗,他若真打國民軍,我就打他。”郭鬆齡回國後,就在天津秘密策劃反奉,並發電要求張作霖下野,請張學良接管大權;隨後,將所轄的七萬官兵改編為四個軍,克日揮師北上。對於停止內戰,反對進攻國民軍,少帥是認同的,覺得合情合理,至公至正;但是,事情竟鬧到這種地步——要“兒子出麵打老子”,推出他來扛“反奉”的大旗,那就無法接受了。

尷尬局麵之二:

麵對郭鬆齡的突然起兵,張作霖亂了陣腳,環顧北大營,將在哪裏,兵在何處?一時竟沒有著落。“完了!完了!”六神無主的張作霖,這兩天就像吞下了炸藥似的,怒氣一觸即發,出出進進,不住聲地破口大罵“小六子”(張學良的乳名):

這個鱉羔子,和郭鬼子穿一條褲子,六子——鬼子,鬼子——六子,一個鼻孔出氣,他除了老婆沒讓郭鬼子睡以外,吃一個水果都得分人家一半。

小六子上了郭鬼子的賊船,壞了大事,郭鬼子叫他當李世民,還要什麼“清君側”!

罵了一通之後,張作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補上這樣一句:“咳!我與張學良,真是‘今生父子,前世冤仇’。”

這一切,都使身為老帥副手的張學良飽受心靈之苦,感到萬分難堪。

郭鬆齡字茂宸,1882年出生於沈陽,北京陸軍大學畢業之後,投到“東北王”張作霖的標下,擔任陸軍講武學堂教官,後來升任步兵第八旅旅長、第三軍副軍長。由於他人高馬大,長得有點像白俄軍官,又愛穿粗布野戰軍服,因而獲得一個“郭鬼子”的綽號。至於說到張學良與他“穿一條褲子”,固屬挖苦之詞,但也不能說全屬子虛烏有。少帥自己也不諱言:“我就是郭茂宸,郭茂宸就是我。”有人甚至認為,郭鬆齡是少帥的靈魂。早在講武堂就讀期間,張學良就對郭鬆齡的強烈的愛國思想,高超的軍事素養,嚴肅認真的工作態度,十分欽佩,仰慕他的深湛的學養和脫俗的人品。而在郭鬆齡心目中,張學良則是一個頗具正義感的有為青年,很有培養前途,日後可望成為國家棟梁之才,因而經常有意識地向他灌輸“強兵救國”、“抵禦外侮”的進步思想。

就這樣,兩人惺惺相惜,以知己相托,在師生情誼之上,又建立了相互信任、相互提攜的深厚友情。在之後處理軍務、訓練新軍的工作中,他們一直配合默契,情同手足。兩人同睡一張炕,同在一間房裏辦公,相知相諒,如魚得水。張學良雖為軍團之長,而“該軍一切用人、行政和作戰計劃與戰術戰略、訓練官兵及調動一切事宜,均攬在郭鬆齡一人之手,張學良概不過問”。換來的是,郭鬆齡“朝作夜息,事必躬親,補缺額、汰老弱、勤勞作、嚴紀律、精器械、足糧秣,將畏其威,士懷其恩。久之,士飽馬騰,遂成勁旅”。一方麵是知人善任,人盡其才;一方麵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竭忠盡智,大展才華。

想起這些前塵往事,少帥更是備感傷情,中心如焚。

尷尬局麵之三:

為了同郭鬆齡議和,張學良正在向前線進發途中。突然,一封發自奉天的奇怪電報傳到手裏。上款是“張漢卿先生閣下”,而發電人竟是他的父親張作霖。電文說,你現在那個軍隊,叫我即日下野,公舉你為東三省總司令,那就請你快來接事吧!幾句話像當頭悶棍一般,打得張學良的腦袋轟然作響,幾乎失去了知覺。事後,他說:

當時要多難過有多難過,簡直是無地自容,隻差沒有地縫兒可鑽了。若不是部下護守著,我就真的投海了。他老先生(郭鬆齡)啊,可把我整稀了!

尷尬局麵之四:

老帥下令,讓張學良掛帥去討伐郭鬆齡。看來,綠林出身的張作霖,處理事情還慣用“綠林方式”,最後亮出了這個撒手鐧,也可以說使出一個毒招兒:你小六子不是和郭鬼子“穿連襠褲”、情同手足嗎?那好,幹脆就叫你去帶兵討伐郭鬼子,看你怎麼下手。當然,這一決策還有更深層的考慮,它的“神奇效應”在爾後的作戰中發揮得淋漓盡致。誰說張作霖是個“粗人”啊?

如果說,前麵幾件事隻是使他愧怍,使他難堪,那麼,這最後的尷尬可就動了真格的,他被牢牢地置於彷徨無計、左右為難的困境,逼使他作出痛苦的抉擇。對張學良來說,如果踐行了恩師“大義滅親”的主張,通過武力,取父位而代之,就必然遭到“千秋忤逆”的罵名;反過來,如果執行父帥的命令,前去討伐“倒戈”的郭軍,又有悖於公理與良知,完全抹殺了正義與非正義的是非界限,同樣陷自己於不義。換句話說,這一仗無論為勝為負,誰勝誰負,都隻能是一個尷尬而難堪的結局。

在這兩難處境中,張學良陷入了極端苦痛之中。他失眠了,腦袋痛得像要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