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就生活在日本軍國主義虎視眈眈、垂涎欲滴的東北地區,親曆“草根階層”所遭受的踐踏與蹂躪。他從小就痛恨那些氣焰囂張的日本軍人,“晃著肩膀、耀武揚威”的鬼子顧問;對於出沒沈陽街頭、扮演著侵華別動隊角色的日本浪人和“穿著浴衣,花枝招展地招搖過市”的東洋蕩婦,厭惡至極,視為“社會的疥瘡”、民族的恥辱。及長,國恨家仇集於一身,心底深深地埋下了反抗的種子;主政東北伊始,為了擺脫日本對東三省的控製,他無視田中內閣的蓄意阻撓,毅然實施東北易幟,他以“我是中國人”這擲地作金石聲的壯語,回絕日本特使許願擁戴他做“滿洲王”的誘惑。當他得知族弟張學成陰謀叛國,私通日本時,他大義滅親,就地予以槍決。在推行強硬的反日政策的同時,他大力開發建設東北,修鐵路,建海港,鼓勵官民興辦煤礦、織廠、窯業,興辦東北大學,開發教育事業。可是,難以理解的是,九一八事變發生,國難當頭之際,他卻做出錯誤判斷,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聽命於蔣介石,不予抗抵,一再避讓,致使東北大好河山淪於敵手。真是咄咄怪事!
對於蔣介石,他一貫忠心耿耿,唯命是從,“愛護介公,八年如一日”。從東北易幟到調停中原大戰,為蔣介石和南京國民政府立下了汗馬功勞;東三省淪陷,又代蔣受過,身被惡名;爾後,日軍進犯華北,熱河失守,為平息全國憤怒浪潮,他又慨然答應蔣氏的要求,交出軍權,下野出洋;旅歐歸國後,他又把所接受的法西斯主義影響化作實際行動,積極擁戴蔣氏為最高領袖。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時隔不久,還是這個張學良,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果斷地實施兵諫,扣蔣十四天,逼他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用他自己的話說:“犯上已是罪當頭,作亂原非願所求”。這對許多人來說,也是難於索解的。
他同共產黨、紅軍的關係,同樣充滿了曲折,充滿了變數,充滿了戲劇性。當時,工農紅軍在長征途中,受到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遭致嚴重削弱,初到地瘠民窮的陝北,處境艱難。按照張學良的初衷,他是想要“通過剿共的勝利,取得蔣之信任,從而擴充實力,以便有朝一日,能夠打回老家去”。但是,實際接觸之後,特別是從損兵折將的深刻教訓中認識到,共產黨是消滅不了的;他們的主張“不但深獲我心,而且得到大多數東北軍特別是青年軍官的讚同,我開始想到,我們的政策失敗了。為此,開始與中共及楊虎城接觸,以謀求合作,團結抗日”。正所謂“不打不成交”,結果,由拚命追剿的急先鋒一變而為患難相扶持的真誠朋友。最後,反戈一擊,臨潼兵變,強迫蔣介石“放下屠刀”,停止“剿共”計劃,挽救了民族危機,幫助了中國革命。這一切同樣也是始料所不及的。
這種命運的無常、曆史的吊詭,“孰為為之?孰令聽之?”它使人記起阿根廷著名文學家博爾赫斯那首《棋》的名詩:
棋子們並不知道,其實是棋手
伸舒手臂,主宰著自己的命運
棋子們並不知道,嚴苛的規則
在約束著自己的意誌和退進
黑夜與白天組成另一個棋盤
牢牢把棋手囚禁在了中間
上帝操縱棋手,棋手擺布棋子
上帝背後,又有哪位神祇設下
塵埃,時光,夢境和苦痛的羈絆
在我國南北朝時代的哲學家範縝看來,人生的命運是偶然決定的。他同竟陵王蕭子良有這樣一段對話(譯文):
子良問:您不信因果關係,那麼,世間之人,何以有的富貴,有的貧賤?
範縝答:人生譬如一棵樹上的花朵,從同一根樹枝上生發出來,都有一個花蒂。這些花被風一刮,紛紛落下,有的穿過窗簾,掉在褥墊之上;有的經過籬笆,落在了糞廁邊。掉在褥墊上的,就像您王子;落在糞廁邊的,就像我範縝。人的貴賤雖有不同,但因果報應卻看不出究竟在哪裏。
一切都充滿了悖論,充滿了未知數,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背後撥弄著,似乎冥冥之中存在著一種決定人一生命運的神秘力量。
實際情況,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個性與命運
一切看似神秘莫測的事物,其實,它的背後總是有規律可循的。即以人的命運、人的種種作為以及結局、歸宿來說,那個所謂的“冥冥之中背後看不見的手”,恰恰應該、也能夠從自身上來尋找。
行為科學認為,作為個體的人,是生理、心理、社會三方麵綜合作用的產物,因而構成行為的因素,就包括生理、心理、社會文化三大要素。其中社會文化因素,一方麵通過個人後天的習得構成行為的內在基礎,另一方麵,它又和自然環境一道成為行為主體的活動對象和範圍,並處處製約著人的行為,從而也影響到人的命運。它在一個人身上的綜合體現,是個性,包括個人的性格、情緒、氣質、能力、興趣等等,其中又以性格和氣質為主導成分。
在這裏,氣質代表著一個人的情感活動的趨向、態勢等心理特征,屬於先天因素;而性格則是受一定思想、意識、信仰、世界觀等後天因素的影響,在個人認識和實踐活動中形成、發展起來的。二者形成合力,作為個性的主導成分,作為內在稟賦,作為區別於其他人的某種特征和屬性的動態組合,製約著一個人的行為,影響著人生的外在遭遇——休咎、窮通、禍福、成敗。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人們常說,個性就是命運。
氣質如何,對於一個人的行為的影響是直接的。前蘇聯心理學家達維多娃曾形象地描述了四種不同氣質的人麵對同一情景的不同表現:
他們一同去看戲,都遲到了。怎麼辦?多血質類型的人立刻想到:無論你怎樣解釋,檢票員也不會放你入場,但進入樓廳容易,於是就跑到樓上去了;膽汁質的人耐心地向檢票員說明,劇院裏的鍾快了,責任不在他身上,而且即使放他進去,也不會妨礙別人,檢票員未予理睬;黏液質的人看到入場無望,便自我安慰地想,戲的開頭總是不太精彩的,可以先在小賣部坐一會兒,等幕間休息時再設法進去;憂鬱質的人則說:運氣太不好了,偶爾看一次戲,就這麼倒黴!於是悵悵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