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終於涼得波瀾不驚。花非花托腮的手酸乏了,便站起身走到洞口,把那杯剩茶從崖上倒下去。山間有霧氣氤氳,她迷茫地站在煙霧中,天氣時晴時雨由不得人。她捏著玉石杯沉思,冷不防手一鬆,杯子跌到地上,她措手不及,想去揀,已一溜煙劃到崖口,眼看要落下。
花非花突然醒起她是懂武功的,拔下一根發簪倏地擲出,“噗”得喑啞一聲,發簪釘在崖邊,杯子又滾了一圈撞到簪上。那力道甚是巧妙,杯子居然乖乖停住。她揀起玉石杯,嗔怪地拍打了它一下,心情忽然好多了。
她是花非花。她笑起來,既然想他,便去尋他罷,留在他身上的萬裏追痕香仍有餘味飄在歸魂宮外。江留醉走時她悄然激射而出的追蹤秘寶,在此刻猶如冥冥中牽引她的線,纏繞在她和江留醉的命運之間。
攀上峭壁,身體輕盈如猿猴,她感歎造物弄人,幸得拜靈山大師為師,習得一身好本事。如劍自鞘中衝天而出,花非花登上絕壁頂端的一刻,完全拋下了患得患失的心。隨著萬裏追痕香的指引,她悠然穿梭在靈山的石路草徑,感覺與江留醉越來越接近。
轉過一座小山峰,她戛然止步,心頭狂跳兩下,瞧見胭脂和四個手下正在前方搜尋。她掩過身形,知道江留醉仍安全。候了他們走過,她方重新露麵。
然而花非花終失去了萬裏追痕香的蹤跡,她看見一泓碧波,深不見底,而氣味就在附近消失。她料想江留醉必是借助潭水洗去了痕跡,腳步如飛,瞬間掠過深潭,往前路尋去。隻是走過兩個山頭都不見人,江留醉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回想來路,決定再回深潭碰碰運氣。
那時她一眼就看見了茫然呆坐的江留醉,形影相吊,一臉神傷。他衣衫盡濕,卻心不在焉,木然出神想著心事。不知怎地她不願上前打擾,便靠了一棵樹靜靜等他。
過了很久他站起來,魂魄似乎回來了,仰頭看天。花非花心疼地一步步走向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非花……”江留醉乍見花非花,但覺這世上他已走過一遭,竟如隔世重生,似陌生似熟悉。他癡癡疑疑盯她望了半晌,笑得比哭更難看,許久道:“我……”伸出兩手向她。
花非花走快幾步,坦然地握緊他的手,道:“我在這裏。”
他忽然踏實了,點點頭,驀地打了個噴嚏,像是突然卸下心防沒了防護。花非花道:“這附近有一處山洞,你隨我來,先把衣裳弄幹。”牽起他的手,輾轉尋到山洞,取了火折枯枝,讓他靠近了烘烤衣裳。
兩人麵對麵對了火堆坐著,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都覺如此相伴真好。默了一陣,他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把胭脂講述他身世始末都告訴了她,她靜靜聽,神情並未變得凝重,江留醉略覺心安。
江山社稷,一時離他如此之近,在述說時江留醉忽覺天下憂歡似與他戚戚相關,才知其實聽懂了胭脂的弦外之音。甚至她的想法如水漫洇過荒草,潤濕了從前未曾打理過的蠻荒之地。
“依胭脂所說,你是當今聖上的兄長,先帝天泰爺的嫡長子?”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花非花反而笑道,“按理皇帝之位該輪到你?”
江留醉指了自己,道:“我像不像?”
“暢遊五湖,比什麼坐擁天下更符你。”花非花撲哧笑道,“你不是酈遜之。”
聽她一番話,他心中反而暢快了,也越發看清了所想所好。廟堂之高和江湖之遠,他寧願選擇後者,宮廷的束縛必是他不能忍受。想到酈遜之眼中的不自在,他更加感覺這一刻無拘無束的自在。
江留醉放開懷抱,笑道:“隻怕遜之聽你那樣說,也會叫屈分辨。”
花非花沉吟:“他不戀美色,不貪享受,又懂體察民情,天生是做官的料。若是你們倆中挑一個,他做皇帝比你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