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自由(1 / 3)

Chapter41,自由

江城,女子監獄。初冬的陽光還很嫩,草地黃了一片,不少女犯人穿著囚服在獄警的組織下,懶洋洋的坐在草地上曬太陽。寧夫人是太久沒有見到如此刺眼的光線了,整個人一暴露在陽光裏,不禁瑟縮一下。

監獄這個地方說不自由,消息卻能自由的出出入入。寧正偉雙規的消息多大啊,這會兒別說江城在沸騰,舉國上下都盯著著,更別提監獄這座水泥城。寧夫人驕傲了一輩子,見不得別人用嘲諷的眼神瞥她,寥寥無幾的自尊心讓她強撐著挺直脊梁,默默的找個角落坐下,隻將腿腳伸到太陽底下。

外麵突然進來幾個獄警,小聲的交流幾句,就朝寧夫人走了過來,“你的判決書出來了。”

寧夫人的臉在陰暗裏看不出表情,她愣了好久才摸索的爬起來,跟著獄警走了。

這陣小騷動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她們依舊三三兩兩的談心說笑曬太陽,唯有寧夫人單薄的身子,消失在門外。

小型會議室已經坐了幾個人,她的律師也在。法院下的判決書無情的擺在了她麵前,獄警麵色冷漠的問,“你在江城還有沒有親人,到時候叫他們來送你一程,順便辦下手續,再幫你操辦後事。”

寧夫人嘴唇發青,身子不由得顫抖。

獄警以及工作人員們站起來,有個文職人員走了幾步之後又回來,將他的電話留在了桌子上,“寧市長之前幫過我,我也隻能給個電話讓您在最後的日子跟女兒們打個電話,抱歉。”年輕人態度謙虛又真誠,眼神裏滿是同情。

寧夫人無神的眼睛裏,波瀾無濤,她稍微點頭隻說了句,“謝謝了。”

他們一行人離開,隻剩下律師還跟她麵對麵的坐著。律師為寧家工作十幾載,他們家的情況他最了解,寧正偉一倒台,整個家都散了,他眼看著人走茶涼的世道,隻能咬牙為他們家再打幾場官司。隻是在權勢和社會麵前,他一人之力太微薄。

律師說,“本來寧市長讓我拿到了您的病史,之前讓您不怕,是因為您的病在法律上有空可尋。可是寧市長一到台……”

寧夫人難得清醒的說,“別說了,不要給我希望,命該如此,我躲不過去的……”

“這裏還有一份轉讓書,您看怎麼辦?”律師從包裏抽出一份房屋轉讓權利書,上麵的手續已經辦全,隻等著兩人簽字。這是當初寧夫人為了打發寧朗朗,單獨在港城買的一套小房子,因為才剛買不久,手續還不齊全,又是從寧夫人私人賬戶裏單獨劃款,於是成了寧家夫妻共同財產之外的房產,整個寧家一窮二白,唯有這一棟房子幸存。律師說,“要是轉手賣了,剩下的錢我去打點一下,沒準還能撐一些日子,相信到時候寧市長一旦東山再起,您就能出去了。”

“留給朗朗。”

律師愣住,這個家裏寧朗朗的確是最受寵的女兒,但是寧夫人一直更偏愛寧清清,剛剛他建議賣掉,也是不想她一時頭腦發昏留給了寧清清。不是他對寧清清有偏見,而是寧清清這個女人心太冷,父母如今雙雙進了監獄,她還能立馬攀上一個四十多歲的鋼鐵大亨,當上了別人的三姨太,拿著那個男人的髒錢,滿江城的買奢侈品,日出金鬥,揮金如土,整日過得風光又浮華,卻絲毫沒有想過如何幫父母脫離困境。寧家最後的意見幸存的房產,留給這樣的女兒,恐怕讓寧市長知道了,心裏難受啊。

“我在裏麵沒有紙筆,你能幫我寫一封信給朗朗麼?”寧夫人又問。

律師趕緊找出紙幣,看著她,“您說吧。”

寧夫人說,“你出去之後就趕緊坐飛機去港城,讓朗朗簽了字,之後就再也不要管我們家的事情了。”

律師還想問,卻見寧夫人已經開始口述信件的內容,他便把話咽下去,埋頭寫起信來。

寧朗朗在當天晚上接到了律師的電話,兩人約了見麵的時間地點細談。寧朗朗第二日起床隨意裝扮下,找到律師入住的酒店,他已經在大廳裏等候著了。他們就在酒店裏的咖啡廳裏,簽署了那份合約。

簽下自己的名字,寧朗朗心裏還很平靜,問道,“我媽媽最近還好麼?”

“法院的判決書下來了,這個月月底就行刑。”

寧朗朗愣住,端著咖啡杯的手都禁不住顫抖起來,她問,“怎麼這麼快?”在她心裏,寧正偉頂天立地,怎麼會讓寧夫人死在槍子下呢?可是她忘記了,寧正偉自己都身陷囹圄,如何去保護他人。她又問,“我爸知道麼?”

“寧市長那邊傳不進去話,上麵派人親自監視,我想盡了辦法連個口信都帶不進去。你也知道,現在局勢不一樣了,外麵那麼多人看著你爸爸,他是插翅也難翻身啊。”

寧朗朗立馬抓起桌子上的合約書就要撕掉,被律師一把攔住,寧朗朗卻焦急的說,“我把這房子買了,一百萬也是錢,怎麼說也要拖到下個月去啊。”

“朗朗,這房子是你媽媽清醒的時候給你的。”他特意強調了清醒兩個字。

“我知道不頂用,可是那是我媽啊,現在我不救她,她還指望誰啊?”

律師從她從裏取出皺巴巴的合約書,歎口氣,“你知道的,你媽媽的罪是板上釘釘,她不頂罪,外人就會說是寧正偉以權謀私,到時候你爸爸的處境隻會更艱難。現在上麵的局勢雲裏霧裏的說不清楚,但是你爸爸還是有一線希望能出來的。你媽媽正是明白這一點,才把最後一點房產留給你,為的就是以後你爸爸以後出來了,還有個落腳養老的地方。”

“我有錢,等我爸出來了,我有的吃就有的他吃,現在,我不能眼看我媽去死啊。”

律師見她太執迷,不由提高的音調,“她那是罪有應得!”

寧朗朗被他吼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眼淚晶亮亮的落下來,她隻能小聲哭著,不忘辯白,“那是我媽媽啊……”

“你懂不懂,小不忍亂大謀,犧牲你媽媽一人,救的是你們全家!”律師口氣不善,寧朗朗太柔弱,做不到當斷則斷,優柔寡斷之下,還不如讓他一刀砍斷,“你媽腦袋都比你清醒!”他狠狠說道。

寧朗朗顧不得周圍人的顏色,滿臉都是淚的說,“那你說我怎麼辦,她對我再不好,她也是生我養我的媽,就當我腦袋不清醒,我活著,我就得想辦法讓她活著啊!”

律師不得不說出狠話,居高臨下的盯著她,臉色發冷,“你當你是誰?現在寧正偉說的話就是放屁,沒一人敢出手幫他,陸司行身纏多少官司你自己數數,就算他不坐牢,你就看看你們還有多少錢折騰,別以後孩子出生了,連去醫院的錢都沒有,我不是看在當初寧市長的知遇之恩,哪裏會扛著這麼多壓力來幫你們家打官司!”

“你們寧家現在根本什麼都算不上,別人巴不得看你去給他們低頭舔鞋子,你就算不顧及你的麵子,你想想你爸爸一輩子哪次這麼低聲下去過,你再想想陸司行,以後他東山再起,別人都說他娶了個添別人鞋子的賠錢老婆!”

“再不濟你也是個母親了,你為你兒子想想好不好?你想他出生在隨便哪個小診所,別人喝外國的進口天然牛奶,你就讓他喝三鹿?人家孩子三歲請老師學樂器上外語班,你讓他喝西北風在家看電視?你知不知道孩子的未來是你投資出來的啊,當初你爸爸花了那麼多錢那麼多心血才有了今天的你,你再看看你自己,能花多少心血和金錢去培養他?”

這些話一字一字的戳在她的心髒上,疼得她都快抽搐起來,她的確,在江城現在誰還認她的臉麵,甚至她把錢都擺人家門口了,人家還怕收了她的錢第二天因為涉嫌貪汙進了監獄呢。再想想寧正偉,想想陸司行,想想她肚子裏的孩子,哪一樣不是難事?她現在為了寧夫人的生命,拚死把自己最後一點積蓄燃燒了,就跟飛蛾撲火一樣,燒死了自己,連個灰都留不下!

終於,她掩麵哭起來。

律師躺在椅子上,他覺得呼吸困難,外麵的陽光再燦爛,此時都照射不進心裏來。更何況,外麵的天空似乎要下起雨來。

他最終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了寧朗朗,“不要哭了,對身體不好。”

寧朗朗抑製不住,一邊擦眼淚,一邊擦鼻子,一邊還在抽噎。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寧朗朗看了一眼,是江城的區號,後麵是一串沒見過的座機號碼,她遲疑的接起來,大口呼吸穩定了一下情緒,才開口說話,“請問是哪位?”

電話那邊的女人淡漠的問,“請問是寧朗朗女士嗎?”

“對,我是。”她回。

“請您今天下午在看守所的第一會議室等著,為蘇雲嵐女士的後事辦一下手續。”

寧朗朗不確定的問,“您說什麼?”

“蘇雲嵐女士昨天晚上吞石灰自殺了,今天早上我們查房的時候才發現的。”

寧朗朗聽著電話那頭的女人說話,感覺聲音越來越遠,遠到好似過去了二十年,她還是個四五歲的女孩子,穿著裙子,紮著辮子,踏著夕陽,放學歸來,看著媽媽裹著蘇州手繡的披肩,柔美的立在寧宅前麵的路口上,等她跑近了,才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裏。

啊,這麼久來,都快忘記了,原來媽媽的名字叫蘇雲嵐啊。

寧夫人不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即使那個名字柔婉又美好,她最喜歡別人稱她是寧夫人,好似那樣,她與寧正偉是比肩而立的巨人一樣,光輝榮耀。隻可惜,她的死亡證明上依舊是那三個冷冰冰的字:蘇雲嵐。

她的後事自然不是寧朗朗去處理的,律師讓她在港城等著陸司行出獄,他飛回江城和寧清清一道處理後麵的事宜。

寧朗朗在他走的時候,拉著他的衣角,像個小姑娘一樣小聲的求著他,“不要讓寧清清帶走我媽的骨灰,您辦好了那邊手續,就帶過來,好不好?”

“不找塊地立碑麼?葬禮呢?”

“不用了,等陸司行出來了,我再替她操辦。”

律師歎氣,“何必呢,我代替你在江城辦了就是,你還不相信我麼?”

“求當是我最後一次孝敬她,不能她走了,我這個做女兒的連骨灰盒都沒捧過,再者等我爸出來了……”

律師這下沒有言語,他重重點頭。寧朗朗恐怕也是想回江城的吧,隻是她這邊還操持著陸司行的官司和陸家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不是真的脫不開身,她也不會委托自己去帶回寧夫人的骨灰。他抬頭看了一眼機場的大屏幕,“我過安檢了,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寧朗朗泫然欲泣,卻忍著一路目送他過安檢。

從機場出來,她坐大巴先到繁華地段,沒有找司機來接,她漫無目的的走在人流來往的大街上。身在港城,耳邊聽著粵語,好似自己身處港劇裏,變身為身世淒苦世道不如意的主角,人生低穀的烏雲壓在她頭頂,如果不是那些嘈雜的人聲,估計她都覺得自己是闖入黑暗童話裏的無辜路人,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