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教授就是教授,話說得既精辟又耐聽。”黃景才看了一下手表,對任惠說,“咱們光顧著說話了,已經到了中午的飯點。你看這樣行嗎?我們公司附近有一家陝北人開的蕎麵吃食自助餐館,你想吃什麼可以自己動手做,我經常在餐館裏自己攪蕎麵攪團。你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可以下廚給你做一頓蕎麵攪團,咋樣?”

任惠笑著點了點頭。黃景才把任惠帶到餐廳裏,讓她坐在餐桌上喝茶等著,他進廚房找到一個空灶位開始攪蕎麵攪團。任惠坐等了幾分鍾,便進到廚房看黃景才做飯。廚房裏有十幾個灶位,有客人點廚師做的,也有自己動手做的,大都做的是餄餎,也有做拌麵和攪團的。任惠要給黃景才幫忙,黃景才不肯,讓她站在一旁看著就行。

“你還記得咱們在生產隊大灶上吃蕎麵攪團的情景嗎?”黃景才一邊攪著蕎麵攪團,一邊跟任惠聊天,“任老師帶著咱們三十多個學生給生產隊拾了一上午洋芋,過了中午,隊長看咱們的活計幹得好,就在生產隊的大灶上做了一頓蕎麵攪團犒勞咱們。記得當時的湯是羊肉臊子摻著蘿卜丁,湯裏還漂著雞蛋絲。我當時還不到十歲,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大碗還覺得沒吃飽,想吃第三碗但鍋裏沒了。不知道那頓飯咋就那麼香。當時我就想,如果將來我有錢了,就頓頓吃羊肉臊子蕎麵攪團。可四十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吃過那麼香美的蕎麵攪團。”

任惠笑著說:“不要說你個男孩子了,我吃了一大碗站在鍋台旁不肯離開,做飯的大嬸給我鏟了一塊鍋巴,我雙手捧著鍋巴躲到外麵的牆旮旯裏慢嚼細品了一番。你知道嗎?那時飯香的原因是咱們都餓著。”

“對對對,小時候在學校裏念書好像一直沒吃飽過。”黃景才若有所思地對任惠說,“有一天中午放學回家,看見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飯菜的香味實在太誘人了,趁著人們看熱鬧之機,我慢慢溜進院子,靠近做席的帳篷,像偷食的小貓,從盤子裏抓起一塊肉,然後裝做抹鼻涕,把肉塞在了嘴裏。”

兩個人笑罷,黃景才接著說:“吃蕎麵攪團最容易餓,但家裏幾乎天天做。我當時就想不明白家裏大人為啥經常做這種飯,後來我才明白其中的緣由……”

“這還用想,家裏沒小麥麵唄。”任惠打斷了黃景才的話。

“家裏沒小麥麵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省工省時。那時家裏大人上工勞動特別忙,為了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爭取一點休息時間,隻好在做飯上擠時間。你想想看,在咱們農村所有的吃食中,蕎麵攪團最省工省時。”黃景才給任惠比劃道,“把鍋裏的水一燒開,一邊往鍋裏慢慢撒蕎麵,一邊用擀杖攪勻,待鍋裏的蕎麵攪成一大團時,再將麵團破成小塊,加入適量的開水,加蓋四五分鍾,揭鍋繼續攪拌均勻就算熟了。那時候的湯料更簡單,往開水裏滴幾滴醋,加幾勺鹽,撒幾把切碎的韭菜葉就算好了。一家人從做飯到吃飯用不上一個小時。現在城裏人把蕎麵攪團當養生食譜,湯料講究不說,吃飯的時間更長。”

任惠吃過飯要回學校,黃景才開車送她,任惠不肯,說路上堵車嚴重,附近又沒有地鐵站口,隻好坐公交了。黃景才把任惠送到公交站點,任惠上了車,回頭給黃景才打招呼,發現他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的身後。任惠淺淺一笑沒有拒絕。

公交車走了一站下了許多乘客,任惠和黃景才身旁空出了兩個座位。黃景才用眼神示意任惠坐在空座上,可就在這時,從前麵車廂過來一對抱孩子的夫妻坐在了那兩個空位上。從他們的穿戴和男人手裏拎著一個人造革大黑提包不難看出,他們估計是從鄉下來給孩子看病的。當一臉憔悴眼裏充滿血絲的男人一抬頭看見旁邊還站著兩個人,他向任惠和黃景才歉意一笑,像是他們兩口子坐了任惠和黃景才的座位,有些過意不去。於是,男人站起來給任惠讓座位,任惠向他笑了笑,示意讓他坐。男人也不肯坐,一直空著這個座位。到了下一站,上來了十幾個乘客,男人一看任惠不坐座位,他剛要坐下時,車起步了他一時沒抓住扶手,腳踩了一位剛上車的乘客腳上。這位乘客把眼鏡扶了一下,便對剛坐下的男人發起狠來。

“瞎了眼,臭腳往哪裏踩?踩了就沒事兒了,裝什麼可憐?”

黃景才剛想說勸幾句,沒想到坐在男人前麵的妻子把頭轉過來,看了看那位男乘客,回擊了一句:“你的腳香得很,咋不扛到肩膀上?我看你是繡花枕頭,一肚子蕎皮。”

“沒教養的山漢潑婦,不看自己是些啥玩意兒,渾身臊味臭氣熏天,跑到城裏來撒野來了。我要是領導,媽的就下令不讓你們這些人進城,影響市容!”

抱孩子的婦女又把頭轉過來,對著男乘客回擊道:“別看鄉下人穿戴不好,但身子幹淨著呢。別看你們城裏人穿得體麵,說不定這車上染淋病梅毒的就大有人在。”

她的話刺激了車上的一些乘客,他們向這對夫妻投來了鄙視的目光。男乘客來勁了,他看了一眼一聲沒吭的男人,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要動粗。

這時,黃景才走過去笑著對男乘客說:“這是我親戚,從鄉下來給孩子看病的。有啥氣就往我身上撒,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隨時找我說事。”

黃景才把名片遞給男乘客,然後撥開他的手,把鄉下男人又按坐在了座位上。

男乘客瞟了一眼黃景才的名片沒說啥,隻是翻了他兩眼,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任惠擔心男乘客對黃景才動粗,她有意把身子往黃景才跟前靠了靠,一手抓著吊環,一手扶在了黃景才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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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文從海軍新兵訓練營剛一出來,部隊首長就安排他上了軍艦。軍艦一出海,就與外界隔絕了,等到軍艦一靠碼頭,範文覺得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傾訴對象。跟爺爺和父母親說,害怕他們擔心;跟同學講,同學會嘲諷他“自討苦吃”,想來想去,在北京上學的京京成了他最佳的傾訴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