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書言在學校裏十分出名,因為是由國外轉學回來,又生來俊朗,待人接物更是斯文有禮,成績不錯,英語最好,很受女生歡迎。
而他在學校裏讀了幾天書,完全知道袁雅茁不是當初的公主了。
她的麵容已經不似小時候那般精致,還有一直未曾消退的嬰兒肥,穿著與旁人相同的大號校服,頭發紮成敷衍的馬尾辮,不再撒嬌,成績晃蕩著不上不下。好在她平時為人和善,和女生們相處得倒也不錯。
隻是不會再受眾人追捧。
莫書言不知道她心底裏會不會有落差感,也沒有打算去弄清楚,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完全全被別的人吸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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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在這個學校讀書的第二個星期的周一升旗式上,按照例行的順序,最後多增加一項:全校通報批評。
莫書言聽著耳邊有同學在竊竊私語,隨便抬頭瞟一眼,愣住。
他看著站在升旗台上的秦歡。
和袁雅茁不同的是,秦歡和小時候很像,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是她。可是看多了,又不那麼像,她依舊很瘦,遠遠的看上去,隻有那麼小一團。
她不似身旁同樣受批評的那些人一樣低著頭垂頭喪氣,她高昂起頭,像是得勝的將軍,稍稍側頭,抬眼看一旁的樹枝頭,那裏繁花盛開滿枝椏,很漂亮。
莫書言突然猜測起來,現在她是否還會蹲在牆角,將自己當做一隻蘑菇。
正猜測著,突然聽到了笑聲從喇叭裏傳出來,傳遍整個操場,身旁的人群似乎是開始沸騰起來,紛紛開始說話,莫書言聽到喇叭裏隨即傳來教務處主任憤怒的叫喊聲斥責聲,人群又開始安靜下去,隻有那笑聲依舊,笑得肆無忌憚,笑得十分歡快。
他抬眼,看著站在升旗台上,一個人笑得不可開交的秦歡,完全無視了一旁憤怒的教務主任。
她笑夠了,轉頭看著幾乎就要跳腳的教務主任,說話的聲音通過未關的話筒響了出來:“戴主任,我昨天看到你女兒了,她居然跟兩個男人一起走了哦!怎麼現在沒看到她?哦她還沒來學校吧?”
莫書言沒心情看臉色突變成豬肝色的暴跳如雷的教務主任,隻看著站在那裏笑得極度開懷的秦歡,她被教務主任一把扯住了耳朵,可是依舊在笑,笑得非常燦爛。
莫書言緩緩收回目光,途中接觸到了袁雅茁的目光。
她站在隊伍的前排,回頭與莫書言的目光相接,莫書言先收回了目光,他別過頭去盯著自己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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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升旗儀式是場鬧劇。
回到教室,班主任關了教室門,嚴肅警告說:“看見沒有?這就是七班那群不成器的東西!你們不同,你們是一班,是這個年紀的精英班,誰也別跟七班的來往,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都給我好好兒學習,聽到沒有?”
莫書言轉頭看著窗外,有小鳥在枝頭吱吱喳喳,一派明媚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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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莫書言起身朝教室外麵走,袁雅茁注意到,立刻也起身,跟他出去,在走廊裏追上他:“書言!等一下!”
莫書言加快了腳步,她發展到跑的地步,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想幹什麼去?”
他不說話,隻對她搖搖頭,示意她放手。
袁雅茁不放手:“別去七班,那裏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他說:“你不知道我想去什麼地方。”
? ? 袁雅茁苦笑:“我不知道你想去什麼地方,可是,我知道你不能去什麼地方……書言,很多事情,留在記憶裏是最好的結果,多年之後再去戳破,隻會讓自己不得好過。”
他沉默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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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沉默的時間裏,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目不斜視,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莫書言伸出自己自由的那隻手去拉住那個人的手:“……秦歡!”
秦歡停下腳步,轉頭看他,用最尋常的語氣,笑著說:“莫書言。”
事後,莫書言問她:“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轉學來了學校,你怎麼可以就當做不知道呢?”
她卻笑得很是無辜,說:“我是知道啊,所以我每天都對著鏡子在練習怎麼叫你,誰讓你在我練好之前就先叫我?這是你的錯!”
她實在太會狡辯,碰上一個莫書言心甘情願讓她狡辯成功,連反抗都不肯。
袁雅茁轉身離開了,她知道這裏沒有自己可以插腳進去的餘地,一絲一毫都沒有,當年的小公主袁雅茁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平凡的袁雅茁,愈發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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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書言再沒有和袁雅茁一起上學過,雖然兩家現在住得很近,可是袁雅茁每天早上推開窗戶,都能看到樓下莫書言騎著自行車經過,她知道他要繞過很多條街,去接依舊住在那個院子裏的秦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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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時候,莫書言被她拉著去爬山,中途遇到了傾盆大雨,山路全成泥濘,稍不留意就會狠狠摔上一跤,一同上山的人群裏有人放棄了,轉身離開,說下次再來。
留下來的人群繼續上山,行至半山腰,躲在破舊的小亭子裏,又有人無法支撐下去,商量著下山,莫書言和秦歡站在人群身後,秦歡捏了捏他的手,他轉頭看她,她笑:“要不要跟我走?就現在。”
? ? 他望著亭子外麵不停不休的大雨,以及從山坡上一路滑下來的泥水和石漿,猶豫了一下。
她鬆開了他的手:“……要,還是不要?”
他不再猶豫,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說:“好。”
沒有什麼,可以比再次和她分離還要更悲哀的,無論是災難,還是死亡。
雖然事後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可是當時,莫書言的心裏,隻有這麼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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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手牽著手,艱難地登上了山頂,中途曆經無限危險困難,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可是當他看到她在雨中那笑得燦爛的笑容時,把一切退縮的話語都吞回了肚子裏。
登上山頂的時候,雨也停了。
剛被大雨衝刷過的樹葉花草全都煥發出比平常更為美麗的生命力,舒展枝葉,混雜著泥土的清香,最為接近大自然的時刻,好像自己都可以完全融化在這裏。
兩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頭發和衣服都濕淋淋滴著水,真正狼狽不堪,但內心異常安穩。
沉默許久,秦歡望著遠處山川秀麗,說:“小時候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扮蘑菇,從沒想到會有人願意每天跑來陪我一起蹲在牆角扮蘑菇,非常高興,極度珍惜。那時候 我因為家裏的問題,一直被小孩子們孤立,包括袁雅茁,看上去最為公正溫柔的小公主,被眾星拱月,尋常連惡毒皇後都不肯讓我出演,那次還是看了你的麵子,才想起我,她則竭力可以體現出大方的氣質。”
莫書言歎口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對啊,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秦歡笑道,“現在袁雅茁已經不是公主了,我也不是蘑菇了。”頓了頓,她轉頭看他,“隻有你,還是莫書言。”
她的眼神太過堅定,反而讓莫書言有些遲疑。
她見他不說話,走上前兩步,手牽著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說:“莫書言……”
“嗯?”莫書言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幹得發癢。
她笑:“如果我們一直都是兩隻蘑菇該有多好。”
不會嫉妒,不會成長,不會忘記,不會銘記,不會這樣清醒,不會這樣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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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後,莫書言和秦歡剛踏出汽車站大廳,就看到了一臉慍色的莫母,她二話不說,走過來扯住莫書言就走,莫書言抗議著又不敢真和自己母親鬧翻,轉頭去看秦歡,她站在原地,對他微笑著,安靜的笑容,像是一朵盛開在黑白照片裏的,潔白的、碩大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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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是史無前例的與母親僵持的狀態。
莫母冷笑連連:“你以為我不知道她在學校裏的‘威名’?喝酒抽煙都是小事,聚眾鬥毆尋釁滋事都是常有的!不然就是她瞞著你?要不要我說更清楚?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那樣的家庭能出來什麼好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