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了一口下酒菜,顧宗奇掃了眼顧映寧:“怎麼不喝?”見父親這麼說,他淺淺啜了一口沒有出聲,靜靜地等待顧宗奇繼續講下去。
“你們應該也猜到了,小寧,他是你的生父,也是你母親從前最愛的人。你母親沒有告訴過我他的全名,我隻曉得她喚他‘阿離’。”良久之後,顧宗奇終於斂正顏色,歎息著說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我並不十分清楚,到底是你母親的傷心事,我從來不多問。”
又給自己添了滿滿一盅酒,他繼續道:“若玉其實出身於大戶人家,當年她帶著你是離家出走的。在瑞士實在過不下去後她帶著你回國來到C市,也是在那裏,我遇到了你母親。”悶了一大口,許是想起了當年的回憶,顧宗奇的臉上浮出一抹淡而安詳的笑,“她沉靜而美好,就如她的名字一樣純若璞玉。那時候她開了一家花店,有一次晨跑路過店門口見到她,從此我便再不能忘。”
盛夏靜靜地聽著,心下微動:C市,她的家鄉便是C市,原來他們從前也曾呼吸過同一片天的空氣。而顧映寧捏著手裏的酒盅,忍不住問:“那……後來呢?”
“後來,若玉終於答應了我,而你也改名跟了我姓。”顧宗奇有些感慨,“不過一直到若玉去世你生父都沒有出現過,我也從未見過他。但他應該還在人世。”顧宗奇知道的並不多,更多的細節他也不清楚,所以隻能言至於此。
聽完這些,三人都沉默了。
顧映寧一直很懂事,在很小的時候問母親自己父親是誰而母親總是泣而不答後,他再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亦或潛意識裏,他本身就不願意提及。盛夏既震驚又心疼。與母親相依為命而又顛沛流離的經曆,想必就是讓他對旁人向來冷峻疏離的原因吧。
然而這一回,關於顧映寧生父的問題,怕是他們必須要去麵對的了。
再沉重的書頁也總有翻過去的時候。好幾杯白酒下肚,顧宗奇的麵色越發的紅潤,嗓門也越發的高亮。對著盛夏,他朗聲縱笑:“好媳婦兒,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剛認識他們娘倆,這臭小子防範我跟防賊似的,可凶了!”
顧映寧對自己珍視的人總是緊張得很,盛夏幾乎可以想象得到當年小小的他麵對顧宗奇是怎樣的如臨大敵,禁不住笑出聲來。
說一點兒都不尷尬是不可能的,畢竟這些都可算作是陳年往事了。盡管顧映寧麵上還是那副淡淡的似乎置身事外的表情,然而微紅的耳廓和微僵的脊背還是泄露了他的些許不自在。到底是自己兒子,顧宗奇哪會沒有察覺,不過也因為顧映寧的窘迫而越發地興奮起來。
拍了下桌子,顧宗奇說得越來越起勁:“當年我第一眼瞧見這小子,你曉得我在想什麼嗎?那時候我心裏‘咯噔’一下說,壞了,若玉這兒子怎麼是個不會笑不會顯露表情的傻子!”
這下,盛夏終於笑得直不起腰來,趴在桌子上一邊笑一邊偷偷瞥望顧映寧。那副冷淡清寒的模樣,不正是小晶子說的“麵癱”嘛!
顧映寧到底忍不下去了。筷子一放,掃了一眼父親,雲淡風輕道:“上次血壓檢查得如何?需要我幫你將酒都帶走嗎?”
老人其實就是半個孩子,聽顧映寧這麼一說,顧宗奇仿佛被老師點名念到的小孩一般,諾諾道:“還好……還可以的。”見顧映寧似乎還要說什麼,他飛快地對盛夏道,“兒媳婦啊,其實我兒子特別好。那時候遇見他們母子兩個,我這白手起家的公司剛剛有了些起色,他可從來沒嫌棄過我家貧。”
努力憋著笑,盛夏使勁應和著點頭。
顧宗奇說著說著,目光漸漸投向顧映寧,滿滿的都是讚許之色:“顧氏集團在他接手後規模越做越大,總部從C市搬來了F市,旗下的子公司更是開了不少……”拍拍他的肩頭,顧宗奇說,“認準了就堅持到底決不妥協,做什麼都要無愧於心,這一點,有乃父之風”
父親的言外之意他怎會沒有聽出來。端起酒盅,顧映寧的表情依舊平靜,眼睛裏卻慢慢地寫滿了笑意:“最後敬您一杯。”
“好!”同兒子的酒盅清脆一碰,顧宗奇一飲而盡。盛夏坐在一旁望著這開懷的父子倆,笑容明亮而安定。
因為喝了酒,顧映寧自然不能開車。坐進出租車,窗外的風景開始飛快地倒退,顧映寧靜默了片刻後忽然開口,聲音極低沉:“盛夏,剛認識你那陣子我曾經調查過你口中的‘亦暉’。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許亦暉的母親叫隋湘,而他的父親,名叫許瑞離。”
盛夏驚詫訝異,猛地抬頭。
夜色中,顧映寧的眸子仿佛濃得化不開的墨,深沉,而又帶著星點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