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這話繼續往下說就容易陷入批判我國教育的話題裏。這很能引起共鳴,激起我自己體內不知道哪兒來的血液;但其實我想說,單就口頭上,卓別林還是一個很注重實踐的教師。他會三天兩頭的讓我們準備實驗,然後把這件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又或者自己做了一個實驗道具,結果總是出些問題,使物理課陷入無以挽回的焦躁之中。好在損失了這麼多,我也並非一無所得。至少我是有了設計簡單機械的能力——或者說用簡單部件設計一個複雜機械的能力。

有關我設計的第一個機械,我們可以說:上麵的知識都是來自於卓別林的,卻又是用來報複他的。至於我為什麼要報複他,又要和灰鳥扯上些關係。

那時候灰鳥還沒走,也就是還呆在我們這所小學校裏。雖然被分到了差一些的那個班,但我和他仍常有往來,而且每次交談,話裏總是不會有什麼好事的。這事情的源頭就是我和他發現晚自習時候突然停電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整棟樓都會叫出聲來,學生們忽然開始說話,收拾書包看看能不能提前放學,隻有晚自習值班的老師能安穩地坐在講台上勉強維持顏麵。於是我們就準備利用我們和初三學長下課的時間差,在去操場跑步的時候,把我們這一層的電閘斷了,聽聽他們的反應。

第一次是他做的。斷電的一瞬間整層樓都在叫喚。學長們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都開始收拾起書包。又過了許久才出來一個人,像是靈光一閃似的跑到電閘這裏來,把閘拉了回去。因為沒能給生活壓力極大的學長們放假,我和灰鳥“綠林好漢”的願望沒得到滿足,就又輪流做了五六次。我和他幾乎一人一半。學長們的反應則是原來越冷淡,從尖叫變成了狼嘯一樣的聲音,最後又紛紛抱怨起“是誰嘛”“好煩呀”這樣沒良心的話。也就是這沒良心的家夥弄得我兩人沒了興致,決定最後玩兒一次就收手了。也就是這最後一次,給我兩人惹了不小的麻煩。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麻煩和教化學的老太婆以及卓別林都有關。首先是灰鳥關燈的時候那個老太婆在下樓梯,因為突然熄燈,被嚇了一下,就說“我差點就跌下去了”。卓別林聽這話就說一定要嚴肅處理。拉著全年級學生在操場上站著,讓我們自我檢舉。磨蹭半天還是沒結果,就說“今天先放你們回去,明天如果查不出個結果就不要上課了。”

於是第二天從早讀開始“查案”,卓別林飾演大偵探福爾摩斯。雖然我自己也算凶手,但因為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所以也有些意外的興奮。按著他定下的順序,我們一個個被叫到一個單獨的房間裏去問話。內容無非是“有沒有線索”,“不在場證明”和“我知道是你幹的”這樣越來越不靠譜的三件套。因為我和灰鳥之前特意準備的不在場證明比較充分,所以我被叫進去以後都是笑著出來的,對灰鳥也信心滿滿。但到了中午裏麵就傳出來消息說事情查出來了。我一麵佩服卓別林先生技藝高超,另一麵又覺得這事情有點蹊蹺。就和灰鳥說了說。結果灰鳥就問我是不是把他賣了。我於是坦言我把自己說成了目擊證人,但供出來的人是個不存在的嫌疑人X。灰鳥於是拍拍我的肩膀說,那就放心了,應該沒人知道這事情的。

當然後來我們就知道,灰鳥確確實實是被賣了。或許是卓別林先生的感召能力過於驚人,或許是那位同學擔心耽誤太久課程主動檢舉,總之,灰鳥被記下了一個大過。大概的意思就是那老人家過於脆弱,可以因為打雷跌骨折,卻不能因為惡作劇出點問題的。

我自己僥幸逃過了一劫。但看著灰鳥每天垂頭喪氣的,心裏就很不舒服。於是設計了一個很複雜的自動開關,把它掛在了電閘上。於是那天晚上,我們走在卓別林旁邊的時候,四周忽然就成了一片漆黑。他穿著他那別扭的西裝跑到電閘邊去,什麼也沒看到。然後沒過多久,學校的每個電閘旁邊都安了一個攝像頭。

其實我和卓別林的關係一直都不大好。

一是因為我不喜歡聽課,而他又認為我考試老是差那麼幾分就是因為聽課聽得不好。其次就是因為他和我父母一樣,用一種近乎強盜的邏輯解釋了我青春期的野蠻生長,並且準備用一種過激的方式對我進行過枉校正。而被別人“矯正”“思想教育”這樣的活動本來就是我最為討厭的。所以我們之間就幾乎不能正常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