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生活裏,這樣的事物還有很多,比如在葡萄藤上慢慢蠕動的蝸牛,比如在牆壁上四處蔓延的爬山虎,比如衣櫥裏偶爾冒出來的蟑螂,比如夏天常常掉到肩上的毛毛蟲。小時候,我覺得這些事物沒有必要存在。它們常常被人忽略,甚至被人討厭,失去它們,似乎也不影響地球的運轉,人們的生活還照常。但哲學書上說存在即合理。世間萬物,不管是樹,還是人,不管他們平凡或者偉大,不朽或者卑微,都有他們存在的道理。出身雖然不同,但都對世界傾其所有青春,直至衰老、死去。特別是草木,直到花葉衰敗那刻也不忘回歸最初的土地,願被時間腐蝕,成為泥土的一部分。而人類卻做不到。
意識到這些時,我已長大,離開南方故鄉多時,身旁再無桑樹或者榕樹。我開始懷念與它們生活的日子,可以整日坐在樹下看書,聽鳥群的鳴叫,或者盛夏時節躺在樹下睡覺,陽光透過樹葉投下細碎的光斑,照在臉上,好像生命都是明媚的。風吹來的時候,樹木晃動著葉片,像巨鳥抖動著羽毛。經過樹葉的層層過濾,風被洗幹淨了,卸下塵土顆粒,吹到皮膚上,涼絲絲的,很舒服。每棵生長在我們世界裏的樹都好像親人、朋友一樣,有時我趴在它們身上,耳畔還會聽見它們的聲音,隱隱約約,窸窸窣窣,說什麼呢,我沒有聽清,但我知道一定是類似“你轉眼也長高了”、“未來的你要更努力哦”、“如果有天離開我們了不要哭鼻子,知道嗎?”這樣的話。當然,樹不像人會說漂亮話,它們隻會默默祝福我們。每一節虯枝、每一片密葉、每一條根部都是一句話,長進我們心裏,不離不棄。
十九歲來到北方,我看到最多的是白樺樹。樹幹筆直,伸往天空,沒有多餘的姿態。高高的白樺樹像個嚴肅的人,遠沒有南方樹木和藹。我走在路上,兩側的白樺樹看著我,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有一次下課回來,我特地跑到樹下,拿小刀在樹幹上刻字,寫了幾行“為什麼我不能像你一樣高大”、“你可以在看見我的時候彎下腰嗎?”、“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以為把話刻在樹皮上,樹就會知道。但是當白色整潔的樹皮被我刻出道道筆畫時,白樺樹還是和所有的樹一樣,保持沉默。我後悔了,覺得自己的天真與幼稚傷害了一棵樹。之後我都不從那走過,怕聽見樹的哭聲,怕親眼目睹自己的殘忍,想靠時間遺忘,但那些用刀刃說出的話卻永遠留在那棵白樺樹的身體上,風吹不掉。我們所能欺騙的隻是自己。
數年之後我回到故鄉,竟然認不出曾經的村莊。稻田被商品房占據,道路是硬邦邦的水泥路,街道上都是藥店、超市和廣告牌,那棵伴隨自己長大的桑樹失去蹤影。我的本科同學有次路過這裏,我帶他遊玩,出生在貴州山區的他一路上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你們村好繁華,就像我們那裏的縣一樣。”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什麼,心裏卻有一絲難過:我的樹不見了,我的童年消失了,我不想要現在圍城一樣的村莊。我想要曾經的那棵樹,那棵我可以和它說話的樹。
廣袤的生活裏,這樣的事物還有很多,比如在葡萄藤上慢慢蠕動的蝸牛,比如在牆壁上四處蔓延的爬山虎,比如衣櫥裏偶爾冒出來的蟑螂,比如夏天常常掉到肩上的毛毛蟲。小時候,我覺得這些事物沒有必要存在。它們常常被人忽略,甚至被人討厭,失去它們,似乎也不影響地球的運轉,人們的生活還照常。但哲學書上說存在即合理。世間萬物,不管是樹,還是人,不管他們平凡或者偉大,不朽或者卑微,都有他們存在的道理。出身雖然不同,但都對世界傾其所有青春,直至衰老、死去。特別是草木,直到花葉衰敗那刻也不忘回歸最初的土地,願被時間腐蝕,成為泥土的一部分。而人類卻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