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生很開心,因為從來沒有哪個這麼體貼,這麼善解人意的男子會送她這麼美麗,這麼漂亮無比的禮物。但是這位女學生不會知道,在穿完了蝴蝶裙的時光後,她再也不能穿像少年時代這麼漂亮的衣服了。

女人解開了尼龍袋,發現裏麵有三盒盒飯和一盒菜。她想自己的一碟山藥,再加上這一盒菜,足夠做晚餐了。於是她把其中的一盒盒飯拿了出來,端著它緩緩地放向保溫盒中。因為這盒盒飯要留給兒子,而等會還不能吃掉太多菜,不然一定沒有營養。兒子是需要營養的。她一直很愛她的兒子。

這種愛仿佛是宿主前生的糾葛,她自從有了這個孩子之後,她就一直把她的關愛灌注到兒子的身上。但是,當這個孩子生命成形,出現於肚子中時,她還在接受著別人的關愛。那個時候,她自己與被監護還沒有完全脫節,於是隻好如孕婦多吃營養而供孩子一樣,點點獲取層層轉送給她肚中的孩子。這種真正的早熟,使她的肉體和精神都不能將年齡掛鉤而論。當她真正滿足了最後一個條件——年齡,而客觀地從女學生變為女人時,她早已經主觀地前行了很遠。

現在窗子外麵越來越黑了,像濃重的墨水浸透了天。女人再次嚐試點燈,結果還是無法點起。於是她隻好讓男人去點蠟燭。她抬頭看看鬧鍾,因指針皆是黑色的緣故,無法辨認是幾點。這種黑從天上啟動,卷到人間,攜起了所有黑色有關的事物,侵占了所有與黑色對立的物事,現在,它開始進入了窗內了。女人害怕這種黑沉沉,於是拉上了窗簾。

好奇怪,拉上了窗簾,反而視野要亮了一些。那末,這窗外的天可真黑得不成樣子。她想著窗外的黑,不禁擔心起自己的兒子了。她從前都是告訴孩子不要擔心走夜路,可是教育完了,不擔心的是孩子自己,擔心的永遠是母親,不論教育與否。她念著孩子,呆呆地靠在窗簾旁邊。

突然,她的眼睛裏出現了一陣火光,她不是近視眼,於是仔細辨認,原來是兩炬火焰。男人手持著蠟燭,向飯桌走來。她連忙走過去,接了過蠟燭。蠟燭是不能放在手上太久的,你迷戀它的亮度,它的溫度也總要把它先安下來。於是女人將蠟燭的燭油滴在飯桌木板的夾縫裏,正好容身兩株蠟燭並存。

她剛剛放完蠟燭,男人就繞到了她的身後。很多年前,這個男人也是這樣繞到她的身後,她是有機會避開的,但是她沒有,她迷戀他的發香,她迷戀他的麵容。就好比他迷戀她的發香,迷戀她的麵容一樣。而且那個時候也是一個黑天,一個熱天,但是兩個人的熱度卻並沒有絲毫低於氣候。他們的熱度燃燒了世俗,燃燒了禮法,燃燒了人倫,這片熱度終究成火,茫茫無盡。於是餘燼為引,敲開了他們的生活。他們開了一扇二人之門,卻永遠失去了許許多多的親人好友之門。他們再也無法打開。

於是自從拆完蝴蝶結後,女人就開始無盡的拆結。這種結反反複複無窮無盡,她隻好作繭自縛,縛中求解。但是她沒有後悔過,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她的內心深處,誰也無法打開,除了她自己。既然她認為沒有後悔過,誰也無法有異議。當然,很少有人和她仍有交集了。

女人拆開盒飯,發現居然也是一盒山藥,她苦笑著去灶下端來了她自己燒的那碟山藥。男人看看,笑著拉她坐下,揉著她的肩,說今天他們可以浪漫一次,吃一頓燭光晚餐了。女人會心一笑,去下了身上皺皺的圍裙。男人一直對她很好,她是知道的,不管她是他的學生,還是侄女,還是妻子。

窗外的雨開始停了,漸漸地,黑色開始淡去。這棟筒子樓裏的煙火繼續,世間煙火繼續。但是在這對筒子樓裏的夫妻心中,或多或少總是有甜蜜的。男人轉業算命,算來算去不知可曾算過自己。他們住在筒子樓裏,一如這筒子樓一樣遠離世間。黑天褪色,天空開始流轉紫色,但是隨風如氣,殷紅四散。這個世界,就濃進了這棟筒子樓的四周,仿佛他們就在這片紫色中如蜉蝣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