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了翅膀的花生
家在農村的學生送來一大袋子花生。那些花生粒粒飽滿，剝開一顆，把粉衣的豆兒放到嘴裏，嚼出的是秋的清香，是記憶的微甜，是暖心的感動。
大概是剛剛記事那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隨母親到生產隊的地裏拾花生。那年花生大豐收，刨走帶果的秧，泥土上下還躺著藏著不少從秧上逃掉的花生。我拎了小小的籃兒，專撿躺在泥土上的大個的果兒，花生帶著把兒，沾著潤濕的泥土，像許多可愛的娃娃。我每撿一枚，便小心搓掉殼上的泥、揪了把兒，這才把幹淨利落的果兒放到籃裏。黃昏時，我的小籃兒滿滿的，裏麵全是體麵飽滿的花生。我拎著沉甸甸的籃兒跟在母親身後，把花生交到隊長那去。隊長低頭看看籃兒裏的花生，又看看小小的我，笑著對母親說：“這閨女心兒靈，做事細致，上學準聰明！”看著他笑出的豁牙，我也笑，因為知道在誇我的好。隊長沒有收我那籃兒花生，讓母親拎回家煮給我吃。就是從那時起，對上學懷了份小小的夢想。在那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小女孩兒的夢想，就是一小籃兒顆粒飽滿、潔淨新鮮的花生吧！
後來，在村裏地頭跑來跑去，常聽大人們誇我，這閨女聰明，長大準有出息。於是母親便樂樂地希望著，夢想我能圓她因貧窮而斷了的上學夢。
我沒有辜負大人們善意的誇獎和母親的希望，上學時真的很聰明，長大了或許真的在他們眼裏有了些“出息”。然而，離開村子離開土地的我，不過是一顆長了翅膀的花生，依然帶著泥土的質樸和清香，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在菁菁校園的花前樹下，在知識和夢想的天空飛翔，希望可以飛得再高些、再遠些，希望屬於自己的世界，更多些精彩。
這個來送花生的女孩兒，離開村子不過幾年。在村裏的時候，應該也和我一樣，因為一些小小的細節，受到大人們誇獎了吧？那誇獎裏也該帶著質樸的希望，像我們村大人們的誇獎一樣。她的母親，也一定像我母親那時一樣，對女兒的未來懷了美好的期待，於是把女兒送到條件更好的城裏來上學，自己則辛勤地在田間勞作，忍受想念女兒的苦。女孩兒常常在日記裏表達對村子對母親的思念，我也常常在她的日記裏寫下勸慰鼓勵的話語，希望她不辜負母親和自己受的苦，努力學習，長大後能有所成就。女孩兒真的很努力，學習成績越來越好。知道女孩兒的家境不好，我幫她申請了助學金。這袋花生裏，定有一個樸實的農村母親對老師的感激，和對女兒美好明天的希冀。
女孩兒怯怯地坐在我身邊，俊俏的小臉帶著羞，紅得格外可愛。我給她洗了水果，塞到她手裏，她捧在手裏不肯吃。我找出有我文章的學生雜誌給她看，自己也隨手拿起本書翻開。秋天的光陰靜靜的，偶一抬頭，又看到那袋子花生，擠擠挨挨的花生瞬間長了翅膀，正努力向著夢想的天空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