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田疇夏花
初唐詩人郭震作有一首《米囊花》:“花開空道勝於草,結實何曾濟得民。卻笑野田禾與黍,不聞管弦過青春。”米囊花就是罌粟花,唐人或許還不知從罌粟中提取鴉片,卻知道罌粟花雖大而豔麗,但隻能供觀賞,實在不如田間禾黍之類作物,雖“不聞管弦”,花事寂寂,卻能濟民於溫飽,默默無聞地繁衍讓人類代代生息。
作物花開的寧寂,在夏日尤為明顯。燥起來的陽光是田疇扉頁的標題,濃濃淡淡的綠是田園夏曲的主旋律。小小麥花,乳白中帶一點兒黃,像雛雀嘴上半透明的膜,雖有花兒的形狀,卻柔弱嬌小,如一隻隻微形的鈴鐺,花期又極短,碧浪起伏間,很少有人注意她們的花開花落。似乎隻有幾日不見,印象裏清風般柔軟的嫩苗就挺拔成穗壯粒飽的麥株。金黃的麥野,是揮汗如雨的澆麥農人最平實的希冀。
幾行秧身茁壯的胡蘿卜,頭頂白花,像結實潑辣、不施粉黛的農家女,談不上精致典雅,卻自有一番天然雕飾的質樸無華。花謝結籽,幾行素淡的白花,讓人看到胡蘿卜蓬勃桔黃的豐收秋景。
西瓜花、番茄花、大豆花、玉米花……這些不事張揚的夏花,是不畏沙塵不怕酷暑的先鋒,開在炎陽下,搖在風雨中,謝在熱浪裏,花期短,花香淡,花形簡單,花色也與雍榮華美無緣。她們身後緊隨著浩浩蕩蕩果實的隊伍,那些果實,飽人腸胃,誘人唇齒,綿延留香於塵世。
每天,和幾個老師坐車往返於支教路上。支教的小學在僻遠鄉村,坐車的寥寥無幾,我們的票價又都折了半,在這條路上跑車實在掙不了幾個錢。司機是當地鄉親,廣闊田疇,也有屬於他們的一片田,一片夏花。
那天黃昏,我們因事沒及時出校門等車,末班車司機以為我們已坐前一班車回城,便開車離開。我們趕到公路邊,車早沒了蹤影,幾個人愁眉不展。城裏歸來的末班車司機,正準備開車回家,得知情況後趕緊招呼我們上車,一邊打電話聯係返城的司機一邊載我們到近路上追趕。返城的師傅接到電話,原路調轉方向回來接我們。兩位師傅都怕我們回家太晚,急急火火開車,兩輛車走岔了路,等再聯係時車都已多跑出二三十裏。二十多分鍾後,我們終於坐上返城的末班車。想到白白耗損的汽油,我們執意多掏些錢買票,汗流浹背的師傅卻說什麼也不肯要,還紅著臉自責:“怪我太著急,沒多等你們一會兒……”
又一個返城的黃昏,風沙剛住,經過一個村莊時,同行的小夥子突然叫停。原來,路邊的電線被大風刮落,離地麵很近。司機和他一起下車,兩個人找來一根長木棍,將電線高高挑起掛在樹上,才又上了車。開車前,司機撥通村裏熟人的電話,讓他趕緊找電工把電線處理好,免得傷著過路的人。
淳樸善良的人們,多像沉默樸素的田疇夏花,是豐碩怡人的人性之果。無論在繁華都市,還是在僻靜鄉野,生而花,花而實,是生命的本真,是炎陽下最動人的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