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肩上的尊嚴(1 / 1)

第二章

肩上的尊嚴

登泰山前,對於和他們的邂逅,有過詩意的憧憬——黝黑的肌膚、潔白的牙齒、白布褂罩著紅背心、肩搭光溜溜的扁擔、走之字形路線,因為步步踩實堅持不懈的精神,在陡直山道上負重的他們,總像神仙騰雲駕霧般悄悄趕到遊人前麵。這樣的印象,是讀過馮驥才先生的文章留下的。

夏日,我艱難地走在泰山的石階上,當期待的目光終於看到他的背影時,曾經浪漫的遐想頓時被彌散著的山嵐濡濕。光著的筋骨扭曲的駝背,破舊的顏色模糊的短褲,磨得走形的廉價布鞋,肩上扛著的擔子兩端,兩個巨大的麻包赫然刺目。他緩緩向上挪移身體的動作,像影視中的慢鏡頭。等我把他落在後麵,扭頭看到他痛苦得歪斜的嘴角,淚水一下子湧上來,糊住了眼。

初見挑山工,他肩上的疼迅速塞滿了我的心。若不是生活所迫,他會挑著如此沉重的擔子走在這陡直的山路上嗎?不知能為他做些什麼。我甚至生出一個念頭,掏盡身上所有的錢遞到他手裏。可我猶疑著,遲遲沒伸出手去。

在中天門附近的平坦地段欣賞風景時,偶一抬頭,又看到他,放了擔子,靠在巨石邊。與他四目相對,我忍住淚笑著招呼:“休息呢。”他點點頭,也咧開嘴,黝黑的臉上一改剛才痛苦的神情,笑出燦爛的陽光。他的門牙,缺了一顆。細察他的眼神,坦然自若,沒有絲毫卑微在裏麵。我突然慚愧起來,為剛才的憐憫。

繼續向上登,似乎把他甩在了後麵。等到南天門附近的小賣店前,兩個熟悉的巨大麻包放在石頭邊,卻不見他的影子。

登上山頂,盡享了一覽眾山小的風景,脹痛的腿拖著有氣無力的身體下山。再經過南天門,又看到小賣店前的兩個麻包,問店主人兩個麻包有多重,挑一斤多少錢。店主人答,120多斤,每斤兩毛錢。算起來,挑山工在陡直的山路上往返一次,才能掙到二十多元。

下到中天門,回頭時,又看到他熟悉的身影。肩上是空空的扁擔,邁著輕快的步子。他認出我,又衝我笑。我以為他在山上歇夠了才下山,便伸出一個手指,用目光問詢他,是不是每天隻挑一次。他會意似地伸出手指,是兩個。重負攀登,每天往返這樣的兩次,受得了嗎?

他幾乎一路小跑著下山。我指著他的背影問一個環衛工人,他們挑這樣重的擔子,身體會不會受影響。老工人歎口氣:“每天要挑三次,不困難誰肯這樣賣命,累過了,身體還能好得了!”三次!原來他剛才的兩個指頭,代表著他今天已經挑了兩次。

看看腳下的石階,我虔誠地想,這麼高的山,這些數不清的台階,當初,也是這些挑山的人們,一步一步地挑上來的吧?

又到了平坦地段,遇到幾個乞丐,有殘疾的青年、有健康的老人,頻頻伏首,嘴裏廉價地吐著“好運”“平安”之類的祝福詞。眼前又閃現出挑山工肩上的兩個巨大麻包。同樣為生活所迫,那120多斤的擔子上,分明寫著兩個醒目的大字——“尊嚴”!挑起尊嚴的肩膀,為天下遊人挑出了巍巍泰山一路的風光旖旎。

真誠地祝福——令人敬重的挑山工們,扛起生活尊嚴的同時,也挑出現世的康安和明天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