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輪到奶奶。一尊巨型大鍋咕嘟咕嘟地翻著氣泡,在爐膛的火焰上麵歌唱,散發出熏肉和蘿卜特有的誘人香氣。奶奶手持長長的大鐵勺,輪流從勺子裏為我們倒出東西,先是肉湯,泡著麵包,然後配給蘿卜和熏肉,直到把碗盛得冒了尖。桌子的另一邊是水罐,誰渴了可以隨意去喝水。我們的食欲多麼旺盛,而那又是多麼快樂的聚餐啊!特別是,當有了家製的奶油幹酪為宴會添彩的時候。

在特別寒冷的季節,身邊大壁爐裏的火燒得轟轟作響,整根樹幹在裏麵燃燒。從那個非凡的壁爐角落,在落滿煙灰的煙囪上,在適當的高度支了個突出的架板,我們晚上歡宴時能在上麵點燈照亮廚房。我們為照明專燒鬆木片,都是從含樹脂最多的、透明程度最高的鬆木碎片中選出的。它們把房間映成可怖的紅色,這樣可以節省油燈裏的胡桃木油。

當碗裏空空如也,最後一點幹酪屑被擦幹淨時,奶奶就回到煙囪角的凳子上她的紡線棒那兒。我們這些男孩和女孩子們,蹲在自己的腳後跟上,把手伸向歡快的燃豆莢火焰,在奶奶身邊圍成一圈,豎起耳朵聽她講故事。她給我們講的故事都差不多,這是真的,但仍很奇妙,因為經常是有關狼的。要不然我一定會非常高興見到這隻狼,關於這位英雄有那麼多流言蜚語,讓我們心驚肉跳;但是在晚上,牧羊人爺爺老是拒絕帶我到他的羊欄間的草棚去。當我們談論過恐怖的狼、龍和大毒蛇之後,樹脂的碎片已經放完了最後的餘暉,我們就去睡覺,那甜美的夢鄉是辛勞賦予的。我作為全家最小的一個,有權使用好床墊,那是塞滿了燕麥皮的大口袋。而其他人隻能睡稻草床墊。

我欠您太多了,親愛的奶奶!在我第一次感到悲痛的時候,是坐在您的膝蓋上找到安慰的。也許這對您來說不費吹灰之力,隻不過是舉手之勞,是件您喜愛做的事情;但是當然,對於我對昆蟲的熱愛,您並不比爺爺有更多的影響。

我自己的父母也不曾有過這方麵的作用。母親是個睜眼瞎,除了艱辛生活的痛苦經曆之外,她不曾有別的老師,這種情況對於發展我的愛好來說,恰恰背道而馳。我的怪癖必須從別的地方尋源,我發誓有這樣的來源。但從我父親一方,也沒有找到它。那位卓越的人努力工作,而且被塑造得像爺爺一樣剛毅。他兒時曾上過學,會寫字,盡管他的拚寫過於隨心所欲;他能念書,而且知道看的是什麼書,他讀過的最嚴肅的書本,也決不會比曆書中的故事更難。他是他的家族中第一個讓自己受到城鎮誘惑的人,而他又為城裏的生活後悔不已。真是糟糕的離別,他的事業舉步維艱(父親在法國南部不止一個小城鎮經營咖啡),隻有上帝知道用什麼手段才能謀生,他經曆了從農夫變為城裏人的所有失望。他受到厄運的打擊,有沉重的生活負擔,就他所有的能力和願望,根本不可能在昆蟲學方麵對我有所啟蒙。他關心別的,更直接、更要緊的事。當他看到我在軟木上釘住一隻昆蟲時,狠狠給了我兩巴掌,這就是我從他那裏得到的所有鼓勵。也許他是對的。

結論是肯定的。從遺傳方麵,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說明我對觀察的偏愛是從哪來的。你也許會說,我向回追溯得還不夠遠。那麼好,從祖父母以上,我收集的事實到什麼時候算一段呢?我大約知道,我將找到更缺乏文化的祖先——土地的兒子,耕者,裸麥的播種人,純粹的牧羊人。在生活巨大的壓力下,他們全都沒有一絲高雅觀察的願望。

然而,我這個觀察者,向事物提問的癖好幾乎在幼年就成型了。我幹嘛不說說我最早的那些發現呢?它們完全是自然的,卻能告訴我們一些事情,即愛好第一次嶄露頭角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我那時有五六歲,貧窮的家庭可以少一個吃白飯的了。剛剛說過,我一直是在奶奶的照料下長大的。孤獨地處在公鵝、雌鵝和山羊群中間,我的智慧的第一抹曙光就在這裏閃現。在那之前的一切都處於難以滲透的黑暗之中。我真正的出世是在那一刻,那時個性的彩虹出現,驅散朦朧薄霧,留下深遠記憶。我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穿著髒兮兮毛茸茸的外衣,套在赤裸的腳後跟外麵;記得腰間有塊手帕,用細繩係住,手帕常常丟失,然後就用我的後衣袖代替。

有一天我站起來了,活脫脫一個沉思的頑童。我的手背在身後,臉朝向太陽。那耀眼的絢麗色彩令我神魂顛倒。我就是那受燈光引誘的飛蛾。我正在想用什麼來欣賞那壯麗的光輝:是用嘴還是用眼睛?就是那個問題,令我萌發了科學的好奇心。朋友,請您別笑,未來的觀察家已經在實踐並開始做實驗了。我張大嘴,閉上眼睛,光輝消失了,我睜開眼睛閉上嘴,光輝又再重現。我反複這種操作,結果是一樣的。問題解決了。我通過演繹知道,我是用眼睛看到太陽的。噢,多棒的發現!那天晚上,我向全家通告了我所有的發現。對我的天真,奶奶憐愛地微笑,其他人則哄堂大笑。世界就是這樣的。

另一項發現。夜幕降臨時,我家周圍的樹叢中傳來一陣有韻律的聲音,它吸引了我的注意。聲音朦朦朧朧,柔和地打破夜晚的寧靜。是誰發出聲響的?是小鳥在巢中喳喳叫?我們必須看到那東西,而且還得快。“真的,那是一隻狼,在這種時候從樹林裏出來,”有人這樣告訴我。我們還是要看看,隻是別走得太近。它就在那,在喂馬的土堆後麵。我站在那兒,看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在樹叢中,我靠近時盡量把腳步放輕,韻律停止了。我第二天又去嚐試,接著是第三天。這一次,我的固執獲得了成功。嗖!我的手猛抓過去,擒住了歌手。那不是一隻鳥,而是一種蚱蜢,我的玩伴曾教我逗弄它的後腿,它是我長時間埋伏獲得的小小回報。這小東西最好的部分不是帶有小蝦香味的兩條大腿,而是我剛剛學到的東西。從親身觀察中,我終於弄清了蚱蜢的歌聲。我沒有宣布這一發現,因為懼怕嘲笑的祝賀聲,就像太陽的故事引發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