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教士閣下說,“一枚塞克斯庫拉蛋!你從哪兒弄到的?”
“上麵,神父,在一塊石頭下麵。”
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現在我的小過失變得毋庸置疑。我是偶然發現了一個巢穴,而不是特意尋找它。裏麵有6個蛋,我隻從裏麵拿了一個——就是手裏這個——我正等著剩下的孵出來。小鳥的大翎毛長出來以後,我還要回去抓它們。
“你絕不可以那樣做,我的小朋友,”牧師回答說。“你不可以掠奪母親的孩子;你必須尊重無知的弱小動物,你必須讓上帝的鳥兒長大,從巢中飛出。它們是田野的歡樂,它們清除土壤裏的害蟲。現在,做個好孩子,不要再碰那鳥窩了。”
我做了保證,助理牧師接著走他的路。我回到家,兒時貧瘠的大腦土壤裏種下了兩顆良種的萌芽。一位權威告訴我,損壞鳥巢是一種不良行為。我還不太明白鳥兒如何通過消滅害蟲幫助我們,那些蟲子都是些農作物的災禍,但我從心底感到,折磨母親是錯誤的。
“塞克斯庫拉,”記得牧師曾盯著我的發現這樣說。
“喂!”我對自己說,“動物就像我們自己一樣有名字,誰給它們起的名兒?我所熟悉的對樹木和牧場的叫法和這些稱呼有什麼不同之處呢?‘塞克斯庫拉’是什麼意思?”
很多年過去之後,拉丁文的知識告訴我“塞克斯庫拉”是“岩石居民”的意思。事實上,在我著迷地趴在它的蛋前時,它正在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它的家,它的巢,正是以一塊大岩石的邊緣做頂的。進一步從書本裏收集到的知識告訴我,這位喜愛多石的山坡的動物叫野鷯,或土鬥鳥,因為在耕種的季節,她從一個土塊飛到另一個土塊,監察犁溝下掘出的蠕蟲。最後,我知道了本省的叫法:白尾鳥,這也是一個形象化的術語,表明鳥的尾部有斑點,斑點延伸開去,就像白蝴蝶在田野翩翩飛舞。
這就是詞彙的作用,它使我有朝一日能夠根據實際情況,向這些成千上萬的田野舞台上的演員,向這些在路邊對我們微笑的萬紫千紅的小花致以問候。可是助理牧師所說的單詞,對於名稱應該向我展示世界的重要特性,一點都不沾邊,植物和動物的世界應該由它們真實的名字指定。將來,對巨型詞典的解釋肯定會成為主要的工作。至於現在,我隻滿足於記住塞克斯庫拉,或岩石鳴禽。
在西邊,我們的村子化整為零,被小片的花園分成許多部分,裏麵的李子和蘋果熟了。低矮突起的牆上麵有地衣和苔蘚的黑斑,牆體支撐著梯田。小溪從坡下流過。幾乎在每處圍堰,流水都因受到蕩滌而變得清澈。在開闊一些的地方,扁平的石頭露出水麵,成了人們踏腳的石橋。孩子們不在家時,母親不必擔心,並不存在什麼漩渦一類的危險,整條小溪都隻有齊膝深。親愛的小溪,你是那麼靜謐,冰涼而清澈,我曾見過滔滔的江河,也見過無際的大海,但在記憶中,沒有哪個能比得上你謙遜的流淌。你緊係著我早年印象中所有神聖的快樂。
有個磨房主想到要利用這條溪流做功,而溪流曾那麼靜謐地在田間流淌。在半坡上有條水渠,增加了坡度,把一部分水導入大水庫,向磨輪提供動力。這片水池位於日常小路旁邊,盡頭隔著圍牆。
有一天,我站在玩伴的肩膀上,從這堵滿是蕨類植物的憂鬱的牆頭望進去,看到一潭死水,覆蓋著黏稠的綠色。在粘呼呼的地毯短粗的接縫處,一種黑黃相間的爬蟲正在懶洋洋地遊泳。今天,我應該叫它蠑螈,而當時,在我看來,它好像是大毒蛇或龍的子孫。我們半夜起床時,人們就給我們講它們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噢!我已經看夠了,得快點下來!
溪水向下流淌,兩岸的榿樹和岑樹向前彎著腰,它們的枝葉交叉在一起,形成翠綠的拱頂。在它們腳下,在巨大扭曲的樹根走廊的後麵,是潮濕的水洞,被黑黝黝的洞穴延展成通道。在僻靜的入口處,閃爍著太陽的微光,拱頂的樹葉把它過濾成橢圓形。
這是紅領帶鰷魚神出鬼沒的地方。隻要輕手輕腳地過來,平趴在地上看,這些鮮紅的小魚是多麼可愛啊!它們成群地一條挨一條,腦袋朝著逆流,在水裏和水麵上鼓腮,不斷把嘴抬起來。為了在流動的水裏保持固定的位置,它們除了稍稍抖動尾巴和背上的鰭以外,什麼也不用幹。一片葉子從樹上落下,嗖!整群都不見了。
小溪的另一邊是山毛櫸樹組成的叢林,筆直的樹幹就像大柱子似的。在它們宏偉的身影下,成蔭的枝葉上坐著喋喋不休的烏鴉,從翅膀上啄下舊羽毛換上新的。地上墊有苔蘚墊,人們第一腳踏上這柔軟的地毯,蘑菇就會把他們的目光吸引住。蘑菇還沒完全長開,看上去就像漂泊的母雞下的蛋。它是我采到的第一隻蘑菇,第一隻拿在手中轉來轉去,以模糊的好奇心探察蘑菇的結構,這是觀察意識的首次覺醒。
不久我發現了其他大小、形狀和顏色都不一樣的蘑菇。它們款待著我毫無經驗的眼睛:有的形如鈴鐺,有的看似滅火器,有的好像酒杯,有的被拽得很長,有的被挖空形成漏鬥,有的被修理成半球形。我來到一些破損了的蘑菇旁邊,它們正流下乳白色的淚水,我踩上去,其中有些立刻變成淡淡的藍色。我看到有些破碎腐爛的大家夥,上麵爬滿了蠕蟲。其他的梨形蘑菇則幹幹的,頂上有個圓圓的洞敞開著,我用手指捅捅它的下麵,它就像煙囪似的飄出一股煙。這些是最稀奇古怪的蘑菇。我把它們裝滿口袋,沒事時就逗它們冒煙,直至心滿意足,它們最後縮成火絨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