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到了。他不顧自己對洗澡的深惡痛絕,毫不猶豫地一個猛子紮到池塘裏,兩腿相互摩擦,成串的卵便不斷離開。現在這些卵單獨在一起了,剩下的事將由它們自己完成。履行義務之後,父親急忙回到自己舒適的隱蔽所。在黑色的小蝌蚪孵化並在周圍玩耍之前,他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看。小蝌蚪一直在等待著接觸池水,以便從殼中脫出。
在6月黃昏的歌唱家隊伍中,有一位能改變音符的家夥與蟾蜍和諧的鈴聲爭勝。他就是小型鴟鵂。這種漂亮的夜行獵鳥長著金色的圓眼睛,前額有兩隻羽毛角,從而在這一地區獲得了男子漢的稱號,即有角鴟鵂。他的歌豐滿得單獨就能把整個夜空充滿,乏味得令人神經衰弱。他泰然自若而有節奏地一連幾小時嘔嘔地叫,向月亮傾吐聖歌。
現在其中的一位過來了,他受慶典的喧囂驅趕,從廣場的水榆樹那兒飛來要求我的款待。我聽見他來到附近的絲柏樹頂上,加入綠蚱蜢和蛙類含糊不清的管弦樂隊。他的聲音節奏平穩,統治了抒情集會。
從別處傳來一種斷斷續續的喵喵聲,與小型鴟鵂的聲音形成反差,有點像貓叫。這是普通貓頭鷹的叫聲,他是善於沉思的鳥類智慧之神。他在橄欖樹洞的巢穴裏藏匿一整天之後,趁夜幕降臨開始四處遊蕩。他盤旋著,劃出優美的曲線,從附近什麼地方飛到圍牆裏的鬆樹上。立刻,那粗糙的喵喵聲混入了音樂總體之中。由於距離較遠,聲音變得稍稍柔和了一些。
綠蚱蜢的哢噠聲太微弱了,夾雜在這些喧鬧聲中,簡直沒法聽清楚,隻是在某個安靜的瞬間,才能有極微弱的漣漪傳到我的耳畔。綠蚱蜢的發聲器官僅僅是一個樸實的小鼓和摩擦器,然而如果提供特別的條件,他們就能發出怒吼。他的肺能發送震蕩空氣柱,那是無與倫比的。讓我們回到昆蟲界吧。
其中有一種昆蟲,盡管個頭較小,也沒有優良裝備,但在夜間狂吟,遠勝於綠蚱蜢。這就是苗條的灰白色意大利蟋蟀,他的確太細小了,因為怕把他弄碎,我都不敢捉他。他在迷迭香叢中到處奏樂。這時,螢火蟲點燃藍色的燈籠也來參加狂歡了。意大利蟋蟀那優雅的奏鳴主要來自一對大翅膀,它們輕薄而微弱閃現,就像雲母片一樣。感謝這些幹燥的翼板,它們不停地撥動,足以使癩蛤蟆陷入朦朧狀態。意大利蟋蟀的表演喚起了普通黑蟋蟀更為華麗、更多顫音的歌唱。在炎熱的季節到來之時,不知道的人都會犯這樣的錯誤:其實春天的歌手,真正的蚱蜢已經消失了。他那愉快的小提琴聲被另一種更為歡快的琴聲所替代,普通黑蟋蟀也是特別值得研究的動物。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將提到他。
這些就是我們選定的音樂之夜的重要參與者:小型鵂鴟發出倦怠的獨唱,蛤蟆奏響鈴鐺奏鳴曲,意大利蟋蟀撥動小提琴的第一根琴弦,還有那綠蚱蜢好像在敲打小型三角鋼琴。
我們正在慶祝攻克巴士底獄日。今天的躁動比當年審判罪行時還要洶湧澎湃,這是新紀元的開端。動物們正在慶祝太陽節,歌唱生存的幸福和七月的炎熱,與人類的慶典同樣輝煌。
人們熱衷於多變的慶祝活動!幾年之後,我們的焰火會為誰或為什麼而燃放呢?隻有具有遠見卓識的人才能回答這些問題。風尚不斷變化,往往出人意料。隨波逐流的焰火為昔日公眾的敵人燃放,他們變成了今天的偶像;明天,焰火又會情隨事遷,為其他人燃放。
在一個或兩個世紀之後,除了史學家以外,還會有人想起攻克巴士底獄的事嗎?非常令人懷疑。因為我們將有其他娛樂,關心其他事情。
讓我們再看遠一點。好像所有的跡象都告訴我們,會有那麼一天,在獲得一次次進步以後,人類將在所謂文明的進程中毀滅。過於渴望成為偶像,人就不能指望獲得動物那樣平靜的長壽;在小蛤蟆還在做祈禱,綠蚱蜢、小型鴟鵂和其他動物還在歌唱的時候,人類就已經消失了。在這個星球上,動物在我們之前哼歌鳴曲,也將在我們之後縱情歡唱,慶祝那永恒不變的,熾熱的陽光之美。
我將不再討論這次慶典,重新變成自然學家,去關心和獲得昆蟲隱秘生活的信息。在我周圍,綠蚱蜢不經常出現。去年,我打算研究這種昆蟲,卻發現捕獵毫無結果。我隻好向一位出色的守林人求援,他送來一對來自拉爾加德高原的蚱蜢夫婦;那是一片荒涼的地區,隻有山毛櫸樹在向旺圖山上攀緣。
捉摸不定的運氣,有時會心血來潮地向不屈不撓的人微笑。去年還找不到的東西今年夏天卻成為很普通的了。不用離開我那狹窄的圍牆,我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蚱蜢。在夜晚綠色的叢林中,我能聽見他們的沙沙聲。讓我們充分利用這意外的收獲,因為它很可能稍縱即逝。
七月裏,我的寶貝在金屬絲網下土製平鍋的沙床上安頓了下來,有許許多多對夫妻。這真是一種華麗的昆蟲,通身淺綠,兩側鑲嵌著白色條紋。她那令人難忘的身材,那纖細的比例和巨大的薄紗般的翅膀,使它成為蚱蜢族中最為精美的一種。我為這收獲而狂喜。她們將告訴我們什麼?我們以後會知道的。這會兒先得給她們喂食。
我給囚犯一片萵苣葉。綠蚱蜢理所當然地用輕蔑的牙齒咬了過去。但不久,我明顯地發現,自己麵對的是些半心半意的素食者,她們還想要點別的。顯然,她們是捕獵肉食的動物。在一個幸運的機會,我領教了她們捕獵的過程。
有一個休息日,我正在門外散步,突然有什麼東西從附近的水榆樹上落下來,發出尖銳而激怒的號叫。我跑過去一看,原來一隻蚱蜢正在貪婪地撕咬一隻蟬的腹部。犧牲者徒勞地吱吱叫著,揮舞四肢;而另一隻不讓蟬走,把頭狠狠紮在他的腸胃裏並一口一口把它鏟除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