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時分,在我的圍牆裏有許多前腿發紅的砂泥蜂,她選擇歐薄荷的邊緣做宿舍。傍晚,特別是在無聊的一天之後,風暴到來之前,我肯定可以在那裏找到這奇怪的睡眠者。沒有比她采用的夜間睡眠姿態更為古怪的了!她用下顎咬住歐薄荷的莖,那方形的肉柄比圓形的更便於咬合。這是唯一的支撐,砂泥蜂的身體僵直著完全伸展開,腿蜷縮起來。她的身體與支撐軸成直角,昆蟲的全部重量落在下顎的杠杆臂上。
砂泥蜂依靠強有力的下顎延長睡眠時間。隻有動物才會對睡眠有那樣的認識,它打亂了所有我們原來設想的睡眠概念。可怕的風暴爆發時,植物的莖在風中搖擺飄蕩,睡眠者卻不受悠來蕩去的吊床打擾,她最多伸出前腿,扶一下飄搖的桅杆。一旦恢複平衡,她就又恢複最喜歡的水平姿勢。也許她的下顎就像鳥的腳趾,能隨風的大小增減握力。
砂泥蜂並不是唯一以這種獨特姿勢睡覺的動物,還有許多其他動物如黃斑蜂,紅切葉蜂,長須蜂等都向她學——主要是雄性。他們全都用下顎抓住莖,伸展開身體並蜷縮著腿睡覺。有些比較強壯的物種,用弓形的腹部下端抵在植物的枝和莖上休息。
訪問黃蜂和蜜蜂的宿舍並不能解釋椎頭螳螂的問題,她采用另一種也是極困難的形式。這說明我們的視野還非常有限,動物的疲勞和休息與我們截然不同。砂泥蜂的下顎製造了靜力學難題,椎頭螳螂用爪鉤不知疲倦地連續吊掛10個月,這些都使生理學家困惑不解,奇怪到底什麼是真正的休息。絕對意義的休息是不存在的,正所謂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某些肌肉永遠在辛苦地工作,一些神經總是繃緊的。睡眠,看似陷入一種不存在似的寧靜,其實和醒著一樣,它是一種努力:有腿和卷曲的尾的動作,也有爪鉤、下顎的作用。
蛻變大約在5月中旬完成,成年的椎頭螳螂打扮起來。她的體態和服飾比薄翅螳螂還要引人注目。作為年輕時的怪癖,她保留了禮冠、鋸型的自衛武器、長長的胸部、膝蓋武器、腹部下表麵的三層薄片(但現在腹部已不再擰成彎鉤),她看上去很漂亮。雌雄椎頭螳螂都有巨大的淺綠色翅膀,肩膀部分呈粉色,都飛得很快,白綠相間的斑紋覆蓋著腹部。雄性是個花花公子,佩戴著毛茸茸的觸角,就像蠶蛾一樣,體型和雌性差不多。
如果忽略某些具體結構,椎頭螳螂就是薄翅螳螂,農夫混淆了它們,春天遇到這戴禮冠的昆蟲,他們以為看到了普通的先知,而那應該是秋天的產物。長相類似好像就應該有類似的習性。就椎頭螳螂那非凡的武裝而言,我們似乎應該把她歸類於比薄翅螳螂更凶殘的生命類型。一開始我本人就這樣認為,而且所有善於做不恰當類比的人也都會這樣想。然而,這是一個冒失的錯誤。因為椎頭螳螂隻有好戰的外表,實際上,她是一種安安靜靜的生物,沒有給飼養帶來任何麻煩。
椎頭螳螂在鍾形金屬網罩裏住下,無論是半打集合在一起,還是成雙成對,一直保持平靜。像幼蟲時一樣,她非常節製,每天喂一二隻蒼蠅就行。
嗜食的食客天性好鬥。薄翅螳螂對蟬一開始表現得趾高氣揚,不久就怒發衝冠並挑起戰爭。而進餐簡樸的椎頭螳螂心中毫無敵對情緒。鄰裏之間不存在爭吵,也沒有像薄翅螳螂那樣的突然揚起翅膀,像受驚的毒蝰蛇那樣擺出鬼怪似的姿態;薄翅螳螂爭鬥時,倒黴的姐妹被吞食,便出現了吞吃同類的宴會。這種暴行在椎頭螳螂中聞所未聞。
也沒有聽說過悲慘的婚禮。雄性椎頭螳螂很有進取心而且勤勉,在成功前長時間的艱苦追求中極有耐心。一天又一天,他為追求女伴而焦慮,後者最終會順從於他。婚禮之後,他們一直保持著應有的禮儀。受到新娘尊重的新郎離開一會兒,他打獵去了,沒有被捕獲和被吞食的危險。
兩性平靜地生活在一起,互相之間漠不關心,直到7月中旬。那時,雄性椎頭螳螂已經年老體弱,與自己商議著什麼;他不再打獵,走路時搖搖晃晃,從格子高處的圓頂上爬下來,終於倒在地上。他是自然死亡。然而請記住,雄性薄翅螳螂則是死在貪吃配偶的肚子裏的。
接下來的產卵就發生在離雄性消失不遠的地方。
我還要就行為方式做些比較。薄翅螳螂不斷進行戰鬥並自相殘殺;而椎頭螳螂和平相處並尊重同類。在器官結構相同的條件下,這些深刻的道德差異是由什麼引起的?也許是日常飲食的不同。實際上,節儉軟化個性,動物和人都是如此。超量進食使動物殘忍。暴飲暴食者有充分的野性爆發資源,難以像苦行者那樣寬容和克製自己。後者用一杯牛奶蘸饅頭吃;薄翅螳螂是茹毛飲血者,椎頭螳螂是清心寡欲人。
假定如此,但是否一個有難以滿足的食欲,另一個種就應該節製呢?在相同的結構下,需求量似乎也應該相同。昆蟲們以多重的特性告訴我們:習性和能力並不取決於解剖學原理;在支配物質的物理定律之上,有更崇高的支配本能的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