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作為勤於筆耕的人,我太感謝它了。我的思維因它而欣然回憶起見習期那些充滿光明的時刻。那時我隱匿在花園的一角,愉快地在膝蓋上鋪開一張紙,手裏握住一截鉛筆頭,從各種交彙的直線中正確推演出這樣那樣的性質。別人在周圍愉快地活動,我發現我的快樂就在乎截頭棱錐體裏麵。也許我應該跑跑跳跳,加強腿部肌肉,做做體操,伸伸韌帶,提高腰部的柔韌性。我知道有些柔術演員,其成功還在思想家之上。
由於我那時加入了年輕講師的行列,對於幾何學的適用範圍心知肚明。萬一有必要,我能勝任土地測量員以及其他相關工作。我的觀點到此為止。估算木材體積,計量木桶容量,丈量無法到達地點的長度,我指望幾何學所能到達的高度不過如此。還能更高嗎?當意外地瞥見我僅僅弄清了滄海之一粟時,我便肯定這門學科學無止境。
我在那所學院已經當了兩年教師。當時,學院剛剛把班級分成兩個部分,正在大量增加員工。新來的人都住在樓裏,也像我一樣,在校長的桌上進餐。我們構成了一座“蜂房”,其中有些人在業餘時間,在各自的小室之中,釀造代數和幾何、曆史和物理、希臘語以及最豐富的拉丁語之蜜。人們有時認為授課比較重要,有時,而且是更經常地把獲得學位放在第一位。大學裏的學位種類很少,同事們都是文學學士,沒有別的學位。隻要可能,我們就得為實現在社會上的理想而更好地武裝自己。我們都辛勤而穩定地工作。我是這群刻苦社團中最年輕的一個,懷著同樣急切的心情希望增長才幹。
各屋之間經常串門,我們相互詢問難題的解法,或在一起消磨時光。隔壁有個鄰居,是個轉業軍需官,他厭倦了軍營的生活之後,把教育界當成了避難所。在負責管理夥伴們的書籍時,他多少也學會了演算,而且雄心勃勃,想拿數學學位。他的大腦似乎在軍團裏被訓練得百折不撓。據我親愛的同事們——那是些和藹可親的專門販賣別人不幸的零售商——說,他已經兩次落榜了。但是他倔強地回到書本和練習之中,決不因兩次失敗而沮喪。
他這樣做並不是因為受數學魅力的吸引,根本不是,他隻不過是熱衷於實現計劃。他希望有自己的寄宿生,發放黃油和蔬菜,從中牟利。這些熱愛學習的人隻不過是為一己私利,眾多堅持不懈的捕獵者垂釣文憑,為的是口中之食,大家相互之間形同路人,然而機遇把我們帶到一起。
晚上,我們的朋友秉燭而坐,手肘支在桌上,頭架在雙手之間,麵前放著巨大的練習本,裏麵充斥猶太教神秘哲學的符號,進行長時間的思考。我常常驚訝於這種景象:一次又一次,當他有了想法,就拿起筆草草寫下一行字母,字有大有小,沒有任何語法規律。經常重複字母X、Y,其中混雜著數字,每行都以等於零結尾。接下來又是閉目沉思,再新寫一行,符號的排列又有所不同,最後跟著個零。一頁又一頁,充斥著他那不規矩的式子,每行都以零結束。
“你那些全都等於零的演算是些什麼?”有一天我問他。
這位數學家狡猾地看了我一眼,是軍營裏的那種眼神。眼角透出的譏諷表明他多麼可憐我的無知。然而,這位有很多零的同事沒有進一步趾高氣揚。他告訴我他正在做解析幾何。
這個名稱對我有種奇怪的效應。我靜靜地反思它的用途:存在著一種更高級的幾何學,X、Y在其中作用顯赫,你可以更有效地學習字母間的聯係。隔壁的鄰居正在進行長時間思考,他用雙手抱住前額,試圖找出象形文字內部隱藏的意義,他看到了算術轉換在空中可怕的舞蹈。他能感知什麼?字母們這一次排列成這樣,下一次排列成那樣,是如何反映真實世界的?難道它表示智慧之眼所見?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
“我遲早也得學解析幾何,”我說。“你能幫我嗎?”
“願意效勞,”他回答說。從他的笑容裏,我看出他對我的決定缺乏信心。
沒關係。我們當天晚上就製定了協議,一起攻破幾何學和解析幾何學的屏障,它們是數學學位的基礎學科。我們將建立公共股份:他投入大量時間來計算成果,我奉獻年輕人的熱情。我們商定,我一拿到當時主攻的藝術學位,就立刻開始。
在很久遠以前,人們普遍重文輕理。在接觸化學毒物或機械杠杆之前,你應該熟悉偉大的古代思想,認識賀拉斯和維吉爾,特奧克裏特斯和柏拉圖。隻有做好這些準備,才能產生精密的思想。但緊迫的生活使需求與日俱增,痛苦的刺激如影隨形,把一切舊日的規矩全都改變了。這是毫不足取的所謂正確方式!是利益至上!
現代高速社會本應正對我急躁的性格。我得承認,我曾憎恨先學拉丁文和希臘文的規矩,我因必須遵從它而無法接觸有關正弦和餘弦的知識。如今,隨著年齡和經驗的日漸成熟,我更聰明了,看法也有所不同。我非常後悔沒有認真執行,並進一步延長適量的文學學習。為了多少能彌補這一巨大的空白,在後來的某個時期,我滿懷敬意地重新翻開了那些優秀的舊書,其中多數是二手貨,書頁破損嚴重。發舊的書頁上,有我年輕時熬夜用鉛筆寫下的批注,我又找到了你們,你們是比以前更好的朋友。你們曾告訴我,無論是誰,隻要他是耍筆杆子的,就有這樣的責任,他必須說出些能使我們感興趣的事。在自然科學範圍內,趣味性幾乎可以確保;困難在於,而且是巨大的困難在於得剪除荊棘,在於使科學理論看上去魅力無窮。有人說,真理是從井裏赤裸裸地呈現的。大家都承認這一點,覺得她最好穿上高雅的衣服。她渴望,不說向花言巧語的人借來華而不實的衣裙邊飾,至少也應該有一片葡萄葉子。隻有幾何學家有權拒絕給她穿上合適的外衣,她的定理坦白得一覽無餘。而其他理論家,特別是博物學者,有責任在她的腰間多少係上一幅紗簾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