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十步遠,到了大房間的另一頭。我隱蔽起來,不再走動,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蟲子站起來沒有?唔,還沒有,我這麼小心翼翼的,算是白費了。那蟲子獨自呆在原地,仍然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一直堅持好長時間,和我呆在近旁的時間完全一樣。

好精明的家夥,它大概發覺我依然在房間裏,隻是呆在了另一端的角落裏而已;也許它嗅覺太敏感,所以覺出我依然沒有離開吧。那好,我們再用些高招。我把它扣在鍾形罩下,免得有討厭的蒼蠅飛來攪擾,然後我出了房間,去了花園。凡是能引起它擔憂的東西,都沒法再靠近它了。門和窗戶也都關死了。戶外傳不進一點兒聲音,室內不存在任何產生驚擾的條件。它置身於如此平靜的環境當中,將會有什麼表現呢?

結果,假死時間和平時完全一樣,既未增加,也未減少。二十分鍾過去時,四十分鍾過去時,我都回到房間裏,來到蟲子身旁。每次抽查,都看見它一如剛開始放在那兒的樣子,依然是仰麵朝天,依然是不動窩兒地躺著。

我用好幾隻蟲子,分別做了多次同樣的實驗,其結果為解決問題提供了非常有力的答案。它們明確無誤地表明,蟲子死一般的情態,並不是因為它麵臨危險才假裝出來的。我的實驗過程中,沒有任何令其感到受威脅的因素,它周圍沒有聲音,沒有第二者,沒有發生任何事。在這種情況下它依然要堅持一動不動,大概不會是為了欺騙什麼敵人。既然這一點很清楚,那麼事情肯定是有別的原因。

說實在的,它采用特殊伎倆保護自己,究竟有什麼必要呢?我知道,一位弱者,一位難能得到保護的和平愛好者,在危難臨頭時有必要求助於心計;然而,如果它這樣一位崇尚武力、渾身甲胄的強盜,也有這類必要,就讓我不得其解了。它出沒的河邊一帶,沒有一位能敵得過它。強悍的聖甲蟲和蛇金龜,都是秉性溫厚的蟲類,它們非但根本不會虐待它,反而倒成了肉食性的它的源源不斷的獵物。

或許鳥類對它構成威脅?我很懷疑會是這樣。它與步甲蟲性質相同,身體裏浸透著極難聞的怪味,這氣味讓鳥類很難往肚裏吞。再說,它白天縮在洞裏不出來,誰也看不見它,誰也不會打它的主意;隻有到了黑夜它才出來活動,此時鳥類已不在河邊巡察了。所以,它不必擔心被一口啄進鳥嘴。

這樣一位殘殺蛇金龜,碰得巧也殘殺聖甲蟲的劊子手,這樣一位沒有誰能構成威脅的粗暴家夥,它居然會是個稍有風吹草動就躺下裝死的膽小鬼!我越想越覺得不合情理。

客居同一片河邊地界的拋光金龜,給了我這樣的啟示。前麵所說的大頭黑步甲是巨人,相比之下,現在提到的這種拋光金龜則是矮子。二者體型一樣,而且同樣生得烏黑發亮,同樣披掛著盔甲,同樣以打劫為習。可是,拋光金龜雖然個小力虧,卻幾乎不諳裝死的伎倆。你把它折騰一番,背朝下放在桌上,它立即翻過身來,拔腿就逃。我每次隻能看到它暫時不動地堅持幾秒鍾。隻有一次,經過長時間反複整治之後,小矮子總算假死了一刻鍾。

這與大個子形成多麼強烈的對比,那家夥剛一被翻過來放在桌上就不動彈了,有時候要一動不動地堅持一小時後才重新爬起來!這與理應看到的情況剛好相反,平時的事實告訴我們,裝死是一種以防衛為目的的騙術。強有力的大個子,采取的是懦夫哲學的態度;弱小的小矮子,采用的是迅速奔逃的策略。二者的做法恰恰相反。這其中究竟藏著什麼道理?

試試危險情況會對它產生什麼影響。在大頭黑步甲背朝下一動不動的時候,讓什麼樣的敵人出現呢?我還不知道它有什麼天敵。這樣吧,搞一種能使它感到是來犯者的東西。蒼蠅讓我有了主意。

前麵說過了,大熱天裏做實驗時,蒼蠅總是來討人嫌。假如我不加鍾形罩,不堅持守在旁邊,那麼,就不愁那種愛惹是生非的雙翅昆蟲不落在我的實驗對象上,就不愁它不來試探虛實。這一回讓蒼蠅隨便來。

蒼蠅剛剛用細爪掃了僵屍似的東西幾下,這大頭黑步甲的跗節便做出微顫反應,仿佛受到直流電療的輕度振蕩而顫抖;若光顧者隻是路過,停腳後隨即離去,細微動作很快就沒有了;可如果不速之客停留下來,特別是又在浸著唾液和溢流食物汁的嘴邊一帶活動,那麼受折磨的家夥就立即蹬動腿腳,翻身站起,倉皇逃走。

可能它覺得,在這樣不值得一顧的對手麵前耍手腕有失體統吧。它重新振作起來,是因為看出這所謂的禍害根本構不成什麼威脅。那好吧,我們轉而請另一位討厭鬼來,一種力量和身材都令人生畏的蟲子。現在我手裏正好有一隻爪子和大顎都非常有勁的天牛。這長角蟲類生性平和,這一點我很清楚;然而大頭黑步甲並不了解這一點,因為河邊沙地上從來沒出現過這種大家夥;論起來,這長角大蟲都能讓比它自己蠻橫的蟲類感到敬畏。對陌生者的恐懼感,肯定會使事態變得嚴峻起來。

我用稻草棍把天牛引到大頭黑步甲那裏。天牛剛把爪子放在仰臥著的蟲子身上,它的跗節立即顫動起來。如果天牛不僅遲遲不挪開爪子,而且與它接觸得更加頻繁,甚至轉而變成一種進犯時,死一般的蟲體突然翻身站立,逃之夭夭。這一幕,與雙翅目昆蟲搔弄它時的那一幕如出一轍。危險就在眼前,再加上對陌生者懷有恐懼感,假死的騙術立即放棄,取而代之的是逃跑。

下一個實驗也不無價值。蟲子翻身躺在桌上,我用一塊硬物敲打桌腿。敲擊產生輕微震動,不會讓桌子出現明顯的顫晃。我掌握著分寸,讓桌麵的震動仿佛是一種帶彈性的物體產生的。這次實驗不必用力過大,否則會驚動蟲子,妨礙它保持僵死狀態。每敲打一下,跗節便蜷曲著顫動片刻。

最後還要再看看光線對蟲子的影響。直到現在,研究對象都是在書房的弱光環境中接受試驗的,沒有接觸過直射的日光。窗台上此時陽光曬得正足,如果我把蟲子從桌子這兒移到窗台上,讓保持不動姿勢的蟲子接觸一下強光,它會怎麼樣呢?啊,就在這時候,事情弄清了。那蟲子剛一接觸直射下來的陽光,立刻翻過身來,隨即奪路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