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關於酒窖的不幸談話,但我還是被他那種安詳的自信打動了。他對昆蟲的變態一無所知;他第一次看到蠶繭並了解到繭子裏有東西,那是蛾子的雛形;他連我們南方省份裏最普通的學生都知道的事也不知道。但就是這個新手——他提出的天真問題使我驚訝不已——將要革新有關蠶的飼養的衛生學。他還將以同樣的方式革新醫療衛生學和普通衛生學。
他的武器是理論,他不注意細節,而是宏觀地看問題。他不關心變態、幼蟲、若蟲、繭子、蛹、蝶蛹等許許多多昆蟲學的小秘密!也許,為了解決他的問題,還是忽略這些細節更好。解脫了具體知識的羈絆,他的理論可以更容易地保持它們的獨立和大膽;它們可以被更自由地運用。
巴斯德對蠶繭裏的聲音感到驚訝的事增添了我的勇氣,在對動物習性的調查研究中,我每每采用“無知法”。我幾乎不讀什麼書。我固執地堅持會見我的實驗對象,直到我能成功地使它開口說話,而不是去翻書本——我買不起那麼多書,也不是去問別人。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更好:我的探詢將更自由,忽而朝這個方向,忽而朝相反的方向,根據我所獲得的線索而定。假如我碰巧翻看一本書,我會留神對書中所說持一種懷疑態度;因為我正在清理的這片土地長滿了雜草和荊棘。
不過我先前並沒有意識到這些,這使我差點兒浪費了一年時間。根據書上說的,我準備直到9月份才去查看隆格道克蠍子的子女;可是在7月我卻意外地看到了它們。實際日期和預期的日期不同,我覺得這得歸因於季節的不同:我的所有觀察都是在普羅旺斯省進行的,而書的作者——萊昂·達弗的觀察則是在西班牙進行的。盡管他是具有很高權威性的專家,我還是應該有所警惕。但是我沒有;而且,假如我不是碰巧看到普通黑蠍子在下仔兒的話,我的機會就失去了。啊,巴斯德不知道蛹是什麼,這多麼好啊!
普通黑蠍子比隆格道克蠍子小,也不那麼活躍,我把它們養在裝果醬的玻璃罐裏,放在我的桌上,為的是與隆格道克蠍子作比較。這些不起眼的容器既不占地方又容易觀察,我堅持每天去探訪它們。每天早晨,在坐下來寫日記之前,我都毫無例外地掀開用來蓋住我的寄宿者的紙板,看看夜間發生了什麼。這種每日觀察對於大玻璃箱則不太適宜,如果想逐個檢查的話,那裏麵為數眾多的住宅都得被搞亂,然後還得井井有條地像原來那樣給放好。而觀察我的裝在果醬罐裏的黑蠍子隻要一會兒功夫就夠了。
我總是把這些附屬裝置放在眼前,這使我受益匪淺。7月22日,早晨6點鍾,我一打開紙板就發現下麵有一隻蠍子做了媽媽,她的小寶寶群集在她的背上,就像一件白鬥篷。我體驗到一種甜蜜的滿足,這種甜蜜時刻間歇地來臨,作為我長時間的艱苦觀察的補償。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母蠍子被她的孩子們覆蓋的奇觀。分娩是不久前完成的,一定是在夜間發生的,因為頭天晚上蠍子媽媽的背上還是光禿禿的。
更大的成功還在等著我。第二天,第二個媽媽也被她下的仔弄白了;再一天,另外兩個媽媽也同時被她們的孩子覆蓋了。有四個媽媽了。這是我不敢想象的。看看這四窩蠍子,想想在此之前的那些平靜的日子,我們會感受到一些生活的快樂。命運益發加惠於我了。自從在玻璃罐裏第一次發現蠍子下仔後,我一直在想著那玻璃箱,並且問自己,難道隆格道克蠍子就不可能像她的黑姐妹那樣早熟嗎。讓我們趕快看一看。
我掀開了25塊瓦片。多麼輝煌的成功啊!我感到那種我在20歲時十分熟悉的激情的熱浪正在我這老化的血管裏奔流。這些瓦片中,有三塊,在它們的下麵,我發現了馱著子女的蠍子媽媽。一個媽媽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點兒,此後的觀察告訴我,它們這時已經出生一個星期了;另外兩隻是剛生完孩子,就在頭天夜裏,這可以從她們大肚子下麵那些被小心翼翼地護衛著的某種殘留物上得到證實。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這些殘留物意味著什麼。
7月底到了,8月、9月也過去了,這期間再沒有別的蠍子臨產了。由此可見,這兩種蠍子的臨產期集中在7月的下半月。從那以後一切都結束了。不過,還有一些母黑蠍子和產子的那些母蠍子一樣肥大。我本指望她們也能生產;她們的模樣使我能做這樣的期盼。冬天來到了,她們並沒有使我如願以償。那似乎轉眼就要發生的事卻拖到了下一年:這再次證明了蠍子有一個長長的懷孕期,這在如此低等的動物中是十分罕見的。
我把每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都分別移入一種中等大小的容器,以便於仔細的觀察。我剛去看它們的時候,這些夜間出生的孩子中還有一部分躲在母親們的肚子底下。我用稻草把媽媽撥開,從這一堆還沒上到母親後背的小蠍子身上,我發現了與書上告訴我的完全不同的情況。書上說,蠍子是胎生的。這種科學化的表述是不準確的:小蠍子並不是以我們所熟悉的那種胎生方式出生的。
而且事情隻能如此。你怎麼能讓那前探著螯足,邁著步足,彎著尾巴的小蠍子從媽媽的產道裏出來呢?這種笨拙的小動物絕對通不過那狹窄的出口。它肯定得以包裹起來盡量少占空間的方式進入這個世界。
實際上,我在蠍子母親肚子下發現的殘留物就是卵,真正的卵,與那些從高級點兒的動物卵巢中解剖得來的卵非常相像。這種小動物被很經濟地壓縮成稻粒那麼大,尾巴平貼在肚子上,螯足平貼在胸部,步足擠壓在身體兩側,這樣一來,這小小的卵塊就容易變得很光滑,沒有一點隆起之處。在前額上,有深黑色的小點點標誌著眼睛的位置。這小蟲在一滴半透明的水泡裏浮動,外麵包裹著一層精致細嫩的薄膜,此刻那裏就是它的全部世界,它的大氣層。
這些是真正的卵。隆格道克蠍子一開始產卵時,能產下30到40個卵;黑蠍子產不了這麼多。我是在她分娩結束時才趕到的,沒有看到她的夜間分娩。留下的卵不多了,不過這也足以證實我的判斷了。蠍子的確是卵生的,隻不過她的卵孵化得很快,沒多長時間小蠍子就能自由活動了。
問題是小蠍子是怎麼獲得自由的呢?我有幸親眼看到了這個不尋常的過程。我看見蠍子媽媽用她上顎上的尖兒靈巧地銜住卵上那層薄膜,撕扯它,剝掉它,最後把它吞吃掉。她極其小心、無比慈愛地把她的新生兒剝淨,就像綿羊媽媽和貓媽媽吃掉她們寶寶的胎膜一樣。盡管使用的工具十分笨拙,但是既沒有抓破那極其嬌嫩的肌膚,也沒有拉傷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