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的享受風(2 / 3)

這樣的熱鬧,一度也造就了明代倉儲豐厚的景象。而有錢有糧的時候,明朝政府給老百姓花錢也常大方:遍布各地的專用賑濟倉庫“濟農倉”,三百年裏活命無數;最早的全民公費醫療“惠民藥局”更恩澤蒼生。每逢饑荒年,明朝政府還會撥出專用錢糧,幫助災民贖回被賣的兒女。

最富庶的東南省份,還有獨特福利政策,不但專門收留孤寡流浪漢的“養濟院”常年錢糧豐厚,而且凡是受災群眾,都能白送土地、耕牛。如此美好景象素來史不絕書,很多後人每讀到類似篇章,都大呼難以想象:這就是那個連西北鬧災都賑不了的明朝?

好些清初明朝遺民們格外懷念的,便是晚明的美好生活。照著清初學者陸應的深情回憶,萬曆年間的老百姓,除了吃穿外,業餘生活也豐富,經常喝酒聽戲。以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至今好不思慕”。廣東人陳舜在《亂離見聞錄》裏描述天啟年間的物價:一鬥米賣二十錢,一斤肉隻有六七文錢,物價“百般平易”,再窮的人也吃得起。即使是經濟遠落後於東南的北方地區,以清康熙年間的老遺民丁耀亢的感慨,萬曆年間的山東農村,家家戶戶都是健牛肥馬充斥,一鬥粟米隻要十錢。想起那豐衣足食的往事,看看貧困的晚年,哪怕當時文字獄厲害,他還是忍不住“如何過之心?不哀”。

而這些讓清初的老人們依然懷念不已的明朝生活,絕非是哪個時代的曇花一現,相反卻是終明朝最後半個世紀的尋常圖景。繁榮富庶的幸福世界,與哀鴻遍野的悲慘,幾乎同存於一個時代,直到這個世界被完全地毀滅。

反思這個世界的毀滅,首先看看這個世界裏幸福的人們,都在怎麼揮霍幸福。

明朝人怎樣炫富

說起晚明的社會風氣,與艱辛困苦的饑荒戰事相對應的,便是極盡奢華的奢靡風。

這其中首先扮演主角的,便是士大夫階層。不誇張說,他們就是明末最幸福的一群人:賬麵工資低,但灰色收入多,特別是中了功名後,不管官位大小,免稅特權總不少,外加商品經濟發達,國家法律漏洞大,輕鬆便能攙和賺一把。這些人外加公共形象裝得好,聲望從來弄得高,皇帝都要怕三分。他們堪稱明代最囂張放肆的階層,在享樂這件事上當然要領風氣之?先。

這群人的人生追求,比起前輩們治國平天下的高境界來,可以說十分現實。照著袁宏道的總結就是“五快活”:第一種快活是啥都見過,好玩的地方啥都去過,好聽的音樂更都聽過。第二種快活是家裏有錢有地,成日宴會不斷,高朋滿座。第三種快活要裝格調,家裏藏書極多,又能約十幾個知心朋友,寫幾篇華彩文章。第四種快活要下血本,買一艘豪華遊船,上麵載滿美豔妻妾,每天淫樂度日,直到樂爽到死。第五種快活卻是徹底不要臉皮,散盡家財放浪形骸,厚著臉皮乞討度日,十分輕鬆愉悅。

這五種快活,便是晚明相當多的士大夫們的追求。照著《萬曆野獲編》的說法,好些士大夫的人生,更為此搞成了三部曲:中了功名之後,先給自己起個別號,方便“刷聲望”混士大夫圈。進了北京之後,抓緊時間娶個小妾,漂亮不漂亮不重要,關鍵要交際圈子廣。最後最重要的,就是買田置地,甚至不惜重金建造豪宅。然後,就可以放心大膽地追求快活了。

除了少數人物外,晚明絕大多數公務員,宦海生涯都是這麼追求過來的。當然有些人一輩子玩命撈、玩命快活,卻還比較實誠,比如名士張岱,尚且還能在文集裏承認自己人生沒追求,就是個貪圖享樂的敗家子。更多的是會裝的,明明一輩子猛撈、猛貪、玩命享受,偏偏還愛裝得為國為民,走哪都把國家大義掛嘴邊,東林黨重量級人物李三才便是其中的“傑出”代表。

這群人追求快活的過程,更是不惜血本和手段。比如最直接的“吃”,連傑出改革家張居正也不免俗,一頓飯的菜品有幾百種,就這還十分不滿,嫌沒哪個菜能下筷。如此不爭氣,鬧得後世好些熱情謳歌張居正改革的專家們也尷尬,隻能捏著鼻子無視。

不爭氣的又何止一個張居正?以明代《五雜組》裏的記錄,當時高官家裏的宴會,花樣相當豐富,從草原的馬奶到森林的熊掌,甚至海裏的鯨魚肉,幾乎都應有盡有。吃一頓飯的花費,就是一戶中產階級的家當。這樣的消費水平裏,張居正懶得動筷子,也就十分正常。

而且要仔細看看晚明的宴會風氣,改革家張居正甚至可以算得上艱苦樸素的類型。從宣德年間開始,明代大小官員家的飲宴,就流行美貌歌姬助興。即使如“三楊”這樣高大上的政治家,看不到美女也絕吃不下飯。

而在吃的內容上,晚明更湧現出吃貨無數。最有名的還是名士張岱,自己開了張單子,列盡天下奇珍美味,發誓一生必須吃完,更不惜一擲千金。好些大官家裏都開酒坊,燒錢造名酒,流傳到今天的名酒品牌,更多達三十三種。普通士大夫家的宴會規格,菜肴品種通常便是幾百種,互相比著豪華奢靡。

比起其他階層來,士大夫們除了敢花錢外,更要講究格調。按照當時的說法就是“有致”。放在飲宴上,除了敢花錢外,更要會花錢。除了要選擇風雅的園林做場所外,還要有吟風弄月的詩會,倘再配上高雅的戲班名妓,唱幾段清麗小曲,便是更加錦上添花。

而比起這樣的喧鬧來,好些士大夫更有清淡的追求:禪悅。這事往白了說,就是參禪禮佛,追求心靈的安寧。具體的做法,一是自己清修,也就是參禪。二是拜佛捐錢,也就是禮佛。三是砸錢跟名僧交往,美其名曰飯僧。照著顧炎武的說法是,南方的士大夫,晚年都喜歡修佛,聚會的時候就喜歡談禪,相互聊起話題,內容海闊天空,淩駕現實之上,還衍生出一大批雲山霧罩的著作,比如王肯堂的《參禪要訣》,袁宗道的《參禪正統》,後輩凡夫俗子們掰碎了讀,時常一頭霧水。